“自然。”颜繁熙微微抬起头,眼泪止不住地滑落,挥手叫所有人离去。
-
阴暗的牢房之中唯有云容章和白濯羽二人,隔着一道铁门对望。
白濯羽怒目圆睁,脑子里不断构思难听的骂人话斥责他,但都嫌不够难听。在她组织语言的时候,云容章率先开了口。
云容章像是完全没看出来她的怒火,又或者是看出来了,却熟视无睹。
他只一如温和兄长般微笑着,用关切的语气问:“白少主,你还好么?昨晚为何晕倒了?”
“你四五天不吃饭试试?你不晕?!”白濯羽没好气道,“昨日不是说好了公平竞争?今天你就将我关在这里。我还敬你是大师兄,是正人君子,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卑鄙,胜之不武!”
她暗暗思忖一番,昨日她偷吃被抓时,云容章在守卫面前说她并非江湖人,可她片刻后便上了房顶。但是,颜公子今日仍然对他表现出信任。
——这说明,昨日放她是假的,不过是为了骗取她的信任从而接近她。
就算昨天她与云容章比武,真的胜了,他也不会轻易将自己放走。
此人为了盟主之位,当真阴险!歹毒!自己昨天相信他,真是瞎了眼!
云容章似乎看出来她在想什么,可脸上仍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态。
他只微微垂眸,拱手道:“抱歉,欺骗了少主。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你是盟主的另一个候选人。但是我不能让你去遗珠城,不能让你做盟主,真的抱歉。”
“为何?”白濯羽愤怒道。
云容章抬头,用一双漂亮的杏眼直视白濯羽,纤长的眼睫柔顺地垂下,面色依旧柔和。
即使遭遇了劈头盖脸的质问,他的双眼中写满了令人无法愠怒的真诚。
他用平和的语气耐心问道:“你真的想知道吗?我可以解释。”
“好啊,你说。”白濯羽看着他平静的态度,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怒极反笑。
“少主应该知道,我是归露门弟子,也是‘蒿里人’,你应该知道我的职责。受人所托,至死方终。”云容章道,声音又轻又柔,让人听了生不出一点怒火。
白濯羽自然是知道的。八大门派在江湖中各司其职,如夜印门精于淬刀,残月阁精于刺杀,而归露门长于治丧。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归露门门人好生恶死,将迎接死亡视作头等大事。并且他们笃信人死前遗愿未完成,便永远游荡于天地之间不得往生。
因此门中有一批弟子专门负责了结死者遗愿,取汉乐府《蒿里》,称为“蒿里人”。
“蒿里人”在人死之前收走其全部遗物为报酬,不惜一切代价地实现其遗愿,死生不计。
无论遗愿多么危险、离奇,不论是杀人放火还是万死之罪,一旦契约定下,蒿里人便要履行使命,不死不休。
云容章是归露门的大弟子,也曾是所有蒿里人的主上。
可而今归露门灭门,他的师弟妹们全部在屠杀中丧生,他是世界上最后一位蒿里人,以一己之身肩负不可转移的万钧重任。
云容章继续道:“在北境之战中死去的人太多。我和师弟妹们为他们埋骨,接了很多人的委托。但是师弟妹们都牺牲了,人死账消。唯有一笔交易是与我签订的,我这一年冒死从北境逃回,也是为了这个契约。我既活在世上,便要为之赴汤蹈火。”
白濯羽微微点头,示意他讲下去。
“我做蒿里人十年,说实话,这是我见过最简单的愿望。没有血海深仇,唯有对家人最真挚的担忧和祝愿。”云容章道,他见过太多死去的人,可提及此处,语气仍是微微悲伤。
“我理解。但这和你今天将我关在这里有什么关系?”白濯羽冷脸问道。
“因为,这个遗愿的主人——是你的亲兄长,白雁还公子。”云容章道。
“我——我哥哥?”白濯羽怔道,泪水模糊了视线,眼泪不自主地滚落。
云容章点头,缓缓道:“我与白公子仅有一面之缘,他死在我的面前。他的遗物很少,只有一把卷了刃的刀。我替他刻了碑文,将他的尸骨埋在了一处阴阳龙相相绕、砂水秀美之地。他临走前许下的最后一个愿望——有关于你。”
白濯羽提及哥哥,心防骤然坍塌。她不断地左顾右盼,低下头去,狼狈地擦掉脸上的眼泪。
云容章礼貌地微微移过视线,从怀中取出一张薄薄的信纸,交到白濯羽手中。
那张纸已经泛黄肮脏,但是褶皱的痕迹很轻,看上去被保管得很好。
白濯羽接过信纸,那上面的字迹她万分熟悉。那是她哥哥的遗书。
“我死后,请照顾好我的妹妹白濯羽。将她嫁给值得托付的人。我希望她做个普通人,平安幸福地度过一生。千万不要让她涉足江湖,不要让她参与打打杀杀,尤其是——不要让她当武林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