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掌门醉意不浅,举起酒杯道:“战场就在眼前,建树不是早晚的事?你们若是不信我徒弟,便把你们的大弟子都派出来——要是有人能赢过我徒儿,我就把这酒杯吃了!”
白濯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忙低声对凌盟主道:“师父师父快别说了——”
她知道她这师父当了这么多年盟主,在江湖上颇有声望,别的什么毛病都没有,就是极其好饮,而且酒品极差,喝多了什么话都敢说。
白濯羽立刻夺下他的酒杯,低声道:“师父你醉了,别喝了。”
“我没醉!我和你们说:将来这武林盟主之位,非濯羽莫属!”盟主借着酒劲,朗声道。
白濯羽扶额掩面,不知道该如何收场。虽说她自信在同辈人里面找不到对手,但是在宴席之上大打出手,终究不是好事。
“盟主说这话倒是欺负人了。”归露门的韩掌门面色不善,轻笑道,“正巧我大弟子云容章新悟了一套武谱,不如让他和濯羽比划比划?容章,出来。”
那云容章点了点头,缓步走上前来。白濯羽微微瞟了他一眼,云容章一身黑色薄甲,手执一把墨色玄铁长刀,目光锐利,笑容却格外温和。
那大弟子云容章翩然上前,对诸位掌门笑道:“前辈们说笑了,宴席之上以和为贵,战前自家人动了刀兵,也是不祥。若是前辈们想考校晚辈武艺,不如明日首战安排晚辈做先锋,到时自见分晓。”
白濯羽清楚,云容章自知不是她的对手,不敢与她交手。这番话不过是给自己个台阶下罢了。
她此前没见过云容章,只听说过他的一些事情,知道此人为人正直,处事得体,宽仁稳重,待师弟师妹们亲和友善,符合世俗对门派大弟子的一切刻板印象。此番见到他本人,白濯羽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番。
她的嗅觉格外敏锐,喜欢用香气识人,而且识得很准。她感觉到云容章身上带着些微微苍凉的木香,是雪松与檀木一类的味道。
她的判断是:这个人很好,但没那么好。
白濯羽接着云容章的话,端起酒杯道:“云师兄说得对,我中原武林本是一家,今日关起门来都是家人,不能说那些外道话。明日便要上战场,有我八大门派诸位前辈和师兄师姐们勠力同心,区区北狄蛮子,岂是对手?今后匡正江湖、扶持正道,还有赖各位前辈。晚辈敬各位一杯。”
她举杯敬酒,将那浸着众人鲜血的烈酒一饮而尽,浓烈的酒意将她的魂魄灼烧点燃。
而此刻,世殊时异。虽不知道云容章为何会出现在太守府上,可她白濯羽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宗派少主、掌门之徒。她只是刚刚逃出生天的阶下囚,穿着一身破衣烂衫,饿得奄奄一息,被当做刺客遭到审判。
校尉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姓云的你这时候讨什么工钱!没看府里上上下下忙成什么样了!你赶着去投胎啊!”
“校尉大人说笑了,我确实着急赶路。等明日抓了刺客,我就得和您辞别了。”云容章微笑对校尉道,神色得体而优雅。
那校尉厌烦地瞥了云容章一眼,指了指白濯羽道:“先别走,你帮我试探试探这女人会不会武。刚抓的,鬼鬼祟祟的,我看像混江湖的。你跟她试两招。”
“好啊。”云容章毫不犹豫地答应道,提刀向前两步。
白濯羽微微扬起头与云容章对视,有些不安。她想着,自己之前和这人不过在宴会现场萍水相逢。宴会嘈杂,而且自那次见面也已经过了一年,想来他是认不出自己的。
但他是门派的大弟子,看人的眼光不俗,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是否是练家子。他若是将自己当做了那个刺客,那自己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云容章看向白濯羽,眼中的光晦暗不明。他将刀从鞘中拔出,白刃飞扬如月。
他的刀很快,在那一瞬间白濯羽思考着是躲还是不躲——躲的话是直接了当地暴露自己的武艺,不躲的话则很可能被他一刀砍死。况且如今势比人强,白濯羽饿了几天,一点内力使不出来,哪怕躲也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白濯羽只犹豫了片刻,便选择相信这个只和自己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她没有躲,闭上双眼,等待刀刃的落下。
——只凭,他们都曾是江湖人。
而且,都是失去了一切,背负着共同血海深仇的江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