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槊在他们身上坚硬精造的甲冑上留下怵目惊心的破口，鲜血从铁片之后泌泌涌出。只要被殷叔夜那根所向披靡的长槊挥到，就算只是擦了个边，无不折掉手骨或是断掉腿骨，可见殷叔夜的力气有多么硕大。
殷叔夜冷冷地看着王赫，语气凌厉:“将王赫和他的手下押下去，严刑拷问，生死不拘。”
他所率领的皇城军，军纪严明，行动迅速，两三下就把王赫綑成肉粽，还有受伤倒地的几十个逆兵也在顷刻间被拖走，完全不拖泥带水，轻轻松松清理完战场。
殷叔夜扫了青杭一行人一眼，仪态恭谨的步至刘氏面前:“殷某驰援来迟，夫人，敢问您是周仪大人府里的什么人?”
刘氏换上一副娇弱姿态，娉娉袅袅地起身，口气不无纤柔:”殷将军，民妇刘氏，乃周仪妾室。幸得殷大人大义救援，今日才得以脱困。」她扭头一指比著宁青杭，恨恨地道，「自打这一群人来府中做客，周府……就发生惨事，他们一定是王赫派来的细作，殷将军一定要为家主主持公道哪。”
素日深恨被陆昭那贱人破口大骂的刘氏，今日被青杭这个小贱蹄当着众人的面羞辱好几次，她绝无咽下这口气的可能。
刘氏是一个一辈子都活在恨意中的女人，是恨意支持她活下去，也是恨意淹没了她自己。滔滔恨意一来的时候，不出口恶气不会善罢干休，就算是玉石俱焚她也无所谓。
青杭一脸黑，默默叹了一口气，心想刘氏究竟是蠢笨还是殆懒呢?连撒谎都不愿意多想几个铺陈掩盖的桥段。
殷叔夜难道远远的没瞧见适才他们与王赫对峙两边吗?
就算姓殷的眼神不太好真的没看到，比对一下师傅师母们的软剑和王赫士兵身上的伤口形状也能一下子就真相大白。她连脑筋都不用动，随随便便就能想到几处破绽，不过这样也好，她连辩驳都无须辩驳。
扶应文等人今夜被搅进了一场恶战，自己也差点身死，此时危机终于解除，个个都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却因这是人生中第一次亲历险境，每个人俱是脸神茫然，恍若大梦初醒，听闻刘氏栽赃攀咬时，亦没有思索着要如何替自己撇开脏水。
只有禹玠在检查伤口、洒药粉的同时，一边喃喃念著:“清者自清，清者自清……”
周络陵却比青杭他们更愤慨!
常夙沙一早便救了周安溪，她和阿母步出地道后，更是因为坐上他们的马车才得以远离周府，适才扶应文等人壑出性命保护自己。
反倒是那个生了她却厌恶她的亲生母亲，差点要把她卖了当杀父仇人的枕边人。
她若再被阿母几句话就勒住，那便是她自己脑子拎不清，活该被綑绑的死死的。
周络陵向殷叔夜福了一福，双目澄澈:“殷将军，阿母所言并非事实，他们是我请来府中作客没错，但不幸遇到王赫来袭，跟着我一起逃难，算是被我连累了。刚刚若不是他们拚死相救，我和阿母、安溪就死在王赫的追兵底下了。请将军明察。”
不知何时从树林中跑出来的周安溪，也帮着青杭说话。
经过一晚的折腾周小弟小小的胖脸消风不少:“殷将军，我阿母说谎，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但子不言母过，您就别问我了。总之，常叔他们不是坏人，是他们救了我跟阿母，还有阿姐。您千千万万别听阿母的。”
一直不言语的殷叔夜闻言不禁失笑。
适才他不动声色打量众人一番，加上听了周络陵姐弟的说法，心中已有定见。在马上察视敌情时，便见到一群身负武艺的平民围着一个世家女子打扮的少女，持剑一同刺向王赫的士兵。
反倒是跪在地上贵妇人装扮的刘氏，对着王赫卑躬屈膝，讨好卖乖，更像是她自己口中所说的细作。
而那一群人听闻自己被污蔑，却恍若未闻，无人急着上前分说，更坐实刘氏所言不真，若真是细作，肯定早就想好说词来为自己开脱，怎么会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更奇妙的是，周络陵姐弟的胳膊似乎更向着那一群人，而非向着自己母亲。
这其中官司他无从深究，因为，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周仪身下只余两个逃过一劫的妾室，以及周络陵姐弟两名血脉，堂堂江东第一豪族的大房，竟然一夜之间几被灭门。
他已修书一封告知陛下，除了继续追查王赫因何痛下杀手的背后原因是否与荆州刺使王遵有关，还要妥善安排周仪遗孤的去处。细作不细作的，此时看来，完全不在讨论范围之内。
殷叔夜语气和煦，柔声问道:“刘夫人，周小娘子与周公子，贵府蒙此灾难，已经无法再安住，你们今后有何打算?”
刘氏红着眼尖声大叫:“怎么不能住呢?所有人都死了，陆昭死了，那些妾室的孩子也都死了，府邸现在是安溪一人的，为什么他不能留在周府?”
殷叔夜旁一名看起来忠厚老实的手下忍不住道，:“刘夫人，您还不知道吧?就在不久前，王赫那家伙放火烧了府邸。”
刘氏颓坐在地上，失魂落魄了一会，才又道:“府邸被烧……那家主的官秩呢?田亩庄园呢?部曲兵丁呢?安溪都没份吗?”
周络陵怒斥，“够了阿母，阿父的财产无论是田园房产还是私兵，都不是陛下所赐，没了就是没了，就算有留下什么也要归回周氏宗族，由族中长辈们再行安排。官衔更不是世袭的，他死了顶多封个追諡，和安溪半点关系都没有。”
刘氏哭天抢地，捶胸顿足:“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安溪，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呜……”
周络陵流下两行泪水，眼神凄然，哑声道:“难道逃过一劫，性命安在，这样还不够吗?”
殷叔夜赞赏地看了周络陵一眼，平静地道:“周仪大人的次弟于京中述职，殷某不日也要返京回宫。不如刘夫人、周娘子、周公子由殷某护送一同进京，路上也有个照应，你们先至周立大人府中安顿，这样如何?”
刘氏一听到能去见识世家名流聚集的东观城，住在繁华昌盛的一国之都里，便急着抢先道:“殷大人这个主意甚好……”
“那就这样说定，殷某……”
“且慢，民女有几句话想请教殷将军。”青杭清亮的声音忽地响起，打断两人的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