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楚楚立刻激动地起身,全身珰玉珠佩顿时互击颤响,望穿秋水般地盯着厅门。
殷叔夜俨然是东观城最璀璨的那颗星。
他身姿挺拔,容貌出色,举止风流却又有威仪。徐徐步入大厅时,令在场观者都觉得有如在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石乐看起来非常高兴,客气道:”殷将军大驾光临,真是石某的荣幸,令蓬荜生辉,来人,请殷将军入座。”
一名婢女恭恭敬敬的将殷叔夜带往石乐旁边,可是殷叔夜却谦虚的推辞道:”石公子,殷某不擅玄谈,就不坐在主人旁边了,免得扫了你们的雅兴。我自己找个位子随意入座即可。”
青杭自打殷叔夜进厅之后便一直假做浅斟低酌:”络陵,你不是说殷叔夜从来不参加金溪园会吗?怎么他今天会跑来了?”
周络陵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兴许…。兴许是来找他妹妹的?"
此时,石楚楚眼看殷叔夜往另一头走去,他离她越来越远,心有不甘,嗲声嗲气的开口:"殷将军,您难得来,别坐这么远,兄长可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呢!"
石乐一愣。他又不是从军之人,也不在朝中任职,哪有什么话要和殷叔夜说,顶多是寒暄几句罢了。于是,竟呆看着自己的妹妹,一时不知做何反应。
殷叔夜走到青杭对面的案几旁,上头已经坐了左脇。殷叔夜才看了他一眼,患有口吃的左脇有自知之明,立刻识相地让座。
殷叔夜坐下后,虽然话是对着石楚楚说的,但双眼始终盯着把头垂的低低的青杭:"石娘子,殷某已经有位子了,不劳你费心。"
石楚楚顿时气的满脸胀红,重重的坐下。她的阿父是京中首富,她从小便是养在金樽玉贵之中,只有人听命于她,没有她听命于人的。也只有殷叔夜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驳了她的面子。
在场宾客纷纷窃窃私语的吃瓜。殷叔夜嘴里说随意找个位子入座,却摆明着要抢左脇之座。莫非那是个能看到风景的好位子?对面明明只坐了一个臻首低垂不知长的什么模样的少女。
话说这个左脇,虽然文采斐然,但天生口吃,讲话甚是不利索,竟然胆敢来这个要比拼口才的金溪园会?真是找死。还有那个大美人石楚楚,殷叔夜已经明著拒绝她的追求少说也十次以上了,怎么还是不死心呢?
喧闹私语了一阵之后,各个宾客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斟酒的斟酒,干杯的干杯,扒饭的扒饭。宁青杭耳听八方,感到殷叔夜席卷过来的一阵狂风已经退散,便松了一口气的把头抬起。谁知一举目,便跌进殷叔夜那双瑰丽深邃的眼睛之中。
他今晚似乎来的匆忙,尚未换上常服,而是身着紧致硬挺的戎装,拢得他的身体更加精壮,双腿更加瘦长有力。
青杭脸上浮现一丝羞红,一时竟不知要把视线放到哪去。殷叔夜倒是非常大方,任由少女对望,直视少女,自始至终眼里只有她。
青杭心中有股子恼怒,暗骂"殷子季,你肯定天天都被思春少女瞧,被瞧习惯了。但我可没日日有美男子可以看,哪禁得起你在我面前晃悠晃悠。你这样诱惑无知少女,真是太过份!"
幸好这时,今日聚会的重头戏终于要开始了。
石乐首先开场:"今日的辩题是论言尽意,请各位持正反意见,一一提出论述。"
散骑郎谬琨是站在言尽意那一方,而扶子秀站在言不尽意的那一方。谬琨受前朝谶讳思想影响颇深,深信象挂易数,他首先问众人厅内共有几人,一名管事代大家算了算,连同奴仆共有四十又九人,四十九这个数字精准的呈现出厅内人数多寡,可见文字的准确性。然后又说儒家经典上的文字若没有完全呈现圣人伟大的思想,那么照儒家治国的前前朝怎么会创造出空前的治世?
这类没有经过思辨的想当然耳,扶子秀一下子就能击破。他曾经和稽子隐和皇甫兴请教过前前朝的溃败是为何,再融合自己所读所思,提出另一番见解。他引用老子和庄子侃侃而谈,圣人的道无可名状,文字顶多是捕捉大道的浅义,不能真正呈现出大道的真义。每个时代的大道意义不尽相同,若用文字把道给说死了,反而令施政者订出不合民情的制度。比方说前前朝篡权的王氏外戚,曾将圣人说过"名字为单字为佳"奉为真理,导致百姓皆只敢取一字为名,不敢用二字,这便造成了能用的名字少了一半。还有圣人曾说为父母守孝三年,是因为要感谢父母在我们三岁前的辛苦照料,可这段看法被写进经书后,当权者奉之为圭臬,不顾人民的生活状况,强令百姓要守孝三年。本是自然而然的孝道,却被放进制度之中执行,这岂不是违背圣人本来之意?可见文字并不能尽显圣人之道,若拘泥于文字,甚至用圣人的文字压迫百姓,反而有害民生,令前前朝终于亡国。
散骑郎谬琨在朝为官,来金溪园会是要露个面过个场,本就没有意思要认真驳倒对手,于是便笑着谦称屈从认输。扶子秀一听便着急了,他可是想着要在殷怀叶面前大放风采,谬琨怎么能才走过一轮便认输了呢?
于是他便提出一个诡异的提议,由他担任正反双方,自己辩倒自己。
众宾客从未见过这种清谈谈法,一时皆感新鲜,等着要看好戏。
殷怀叶也睁着明亮的双眼,关注著这个陌生少年。
有心上人观赏,扶子秀劲头整个上来。
他先用无懈可击的论点说明言能尽意,当大家听得一愣一愣被说服之时,再用另一个完全相反但也一样很有道理的论点反驳刚刚的论点。
一人分饰两角,亦正亦反。
几番操作下来,整场宾客都瞠目结舌,不敢置信这世上居然有这等天才少年,能将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陈述的如此有理。他博读经书,儒道两家都很精深,引用起两边的论点完全无碍。殊不知,绝大部分的士人至多只能精通一门学说,要嘛站在儒士这边,要嘛站在黄老这头,像扶子秀这样能将儒道两家融合在一起的人,当属凤毛麟角。
东观城中有些人苦读十年没没无闻,却因一朝一语惊人而一战成名。今日,扶子秀其实只是单纯为了让殷怀叶对他倾心,于是将全身的本事都抖落出来。没想到,却因此语惊四座,不久后便要名扬上阳国。中场休息时,厅内几个名士名儒都上前和扶子秀敬酒相谈。
周络陵和青杭窃窃私语:"子秀今日是怎么了?平日也没见他这么爱辩论,今天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青杭也是大感意外,胡乱臆测道:"八成他终于在这里头发现什么可心之人了吧,我看他刚刚似乎一直在偷偷瞧着某个人。"
"话说这谬琨也太不认真了,居然只准备这样的程度便来。"
"是阿,连我都能说出几分道理,他却这样就放弃了,可见他醉翁之意根本不在酒。"
殷叔夜不知何时来到他俩身边,语气轻快道:"哦?那么妳有什么高见?"
男子脸颊离的近,居高临下望着她,颇有一股温柔的意味,青杭不自觉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