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的来意还敢来,”李知节挑挑眉,“你会得罪很多人。”
“我已经得罪很多人了,”他笑了笑,略带自嘲地说,“这本录册就足够卑职得罪秦尚书,而王赞府也知卑职投了殿下,我已无立锥之地,殿下难道还担心我会背叛吗?”
“这个我并不担心,你暂且还威胁不到我,”李知节略带恶劣地一笑,然后说道,“不可否认,这本录册很重要,可单凭这个和你对秦子敬失手杀了御史中丞子侄的猜想——对不起,太单薄了。”
他骄傲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痕,不过他还是好脾气地建议说:“殿下不如瞧瞧武典军带回了什么,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呢?”
“有理。”
武源闻言从怀中掏出小包,交由黛云递入内间,呈给李知节,“这里是两张飞钱,还有一份王勋的告身。”
李知节点点头,先翻看起上面的两张飞钱。
飞钱的存在主要是为了方便各地商人来京贩货,因为赚得的大量铜钱不安全也不便带走,所以商人们一般就将铜钱交给某某地驻京的进奏院,由进奏院发放一式两份的赁证,一份在商人自己手中,另一份由进奏院寄回某某地的相应单位,待商人回到该地后,两份凭证对比验证通过,便可取出现钱。
她手中的这两张数目很大,一张面额是两百贯钱,办理日期是新安六年十二月,另一张是两百五十贯钱,办理日期是新安七年十二月,不过这两张飞钱都不是刘升的,而是一位秦氏茶商送给他的,而且很特别的是,两张飞钱上约定了兑取现钱的时间——新安九年,也就是明年。
按理来说,飞钱不会特别设定一个兑款的日期,而这两张却要求明年以后才能兑款,显得赠者不情不愿的,倒像是被勒索了一样。
而当她的目光落在飞钱官印上时,古怪达到了巅峰。
“这两张飞钱……是无效的啊,”李知节将飞钱传给外间二人细看,一边说道,“上面的官印是早已作废的旧印,你们看——这上头印的是‘江南西道驻京留后院’,如今哪还有‘留后院’?早就更名为‘进奏院’了,难怪要特意规定个兑款的日期,如果没有怕是早就露馅了!
“这钱果然是刘升勒索来的,刘升拿对方的把柄作要挟,而对方没有这么多钱或者根本不想给,只能以这种方式先行稳住刘升,然后再寻转机。”
“幸好刘升死的早。”武源摸了摸下巴,这么感叹了一句。
“……”这倒是提醒她了。
如果实在没有转机呢?
她喃喃出声:“杀人灭口……”
另一侧的县尉似乎叹了口气,悠悠说道:“殿下可还记得,卑职前面向您提过,秦尚书族中是做茶叶生意的吗?”
李知节闻言,瞬间明白过来。
和刘升能扯上关系、姓秦、又是茶商……只有秦子敬。
这样想就说得通了,刘升知道太多秦子敬的事,私吞银矿、偷税漏税、杀人、算计李知节……数不胜数,随便挑一件拿来威胁都是秦子敬会给钱的程度,而且如果刘升不仅知情、还手握证据呢?就像那本银矿录册一样,他的存在对秦子敬来说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日不除,秦子敬就一日放不下心来。
“所以这两张飞钱是秦子敬使出的缓兵之计,对于刘升的勒索,他压根就没想给钱,拖延时间只不过是因为刘升还有利用价值,而当刘升失去价值后,秦子敬就会立刻,”李知节冷冷吐出后几个字,
“——解决掉他。”
刘升拿什么威胁秦子敬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秦子敬从新安六年寄出这张无效的飞钱那时,就已经对刘升动了杀心。
“所以,你早就知道刘升被杀是谁的意思。”李知节莫名感觉到有些心力交瘁了,她对县尉陈述道。
“原本只是有些怀疑,”县尉赶紧拱了拱手,谦虚道,“多亏了殿下搜出的飞钱,才让卑职想清楚了这一切。”
“……少府见微知著,”面对这样的马屁,李知节也麻木地做不出什么反应了,她疲惫地捏了捏山根,“还不知少府名讳。”
他恰到好处地微笑起来,既没有过多的欣喜,也没有显得过分冷淡,就仿佛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这的确是一个很自信的人,也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他恭敬又谦逊地站起身,一揖到地,从容答道:
“卑职季氏,名周明,兖州邹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