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勋终于死了心,他垂着眼彻底呆住了,一动也不动,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屋内其他人不知何时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李知节、武源和他。
“赞府贵姓?”
面前的石像终于有了反应,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疲倦地闭上了双眼:“这重要吗?”
李知节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想问什么就问吧,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王勋”的腰终于坍塌了,他兴致缺缺地说。
“你是秦子敬的人。”
他惊讶了一瞬,但很快又平复了下来,苦笑道:“殿下连这个都知道。”
“新安六年,御史中丞的侄儿是他杀的?”
“……算是吧,那天刘升在酒楼攒了个局,本意是把我引荐给那位,散席之后,我们在门口遇见了御史中丞家的那个小子,也喝得醉醺醺的,不知道怎的就和那位起了争执,那位搡了他一把,他没站稳,从踏道上滚了下去,一头撞在了石头上,几瞬就没了气息,”他想了想,嗤笑一声说道,“我劝殿下不要再接着查了,那位当时应该是第一次杀人,怕得要死,什么都处理得一干二净,殿下是查不出结果的——就算有我这个人证,空口无凭也作不了数。”
“无妨,你先把此事写下来,一丝细节都不要落下。”李知节朝武源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把纸笔递给“王勋”。
“那位不会放过我的。”
“你也说了,空口无凭,算不得什么——我要这个另有他用,”她嗤笑一声,“再说了,就算你不写,事到如今,秦子敬也不会放过你。”
他迟疑了几息,还是落笔写了起来。
“秦子敬匿税这事你也没少帮忙吧!”武源顺口问道。
“……什么帮不帮忙的,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他获利我才有好处拿,所以与其说帮他,不如说我是在帮自己,”他手下顿了顿,面部肌肉一抽一抽的,因此看起来颇有些凶狠,就连语气中也夹杂了几分阴险,“——季周明那小子说的吧?我说那本录册怎么找不到,原来是被他拿走了……呵,我早就有所怀疑,还提醒过刘升把他除掉,可恨刘升优柔寡断、犹豫不决,若是我,定不会留他到今日。”
“哦,”李知节从胸腔中迸出几道哼笑声来,讽道,“你这般有能力,也没见凭自己的实力考个官来。”
“那都是刘升做的!”他突然激动起来,拳头砸在桌案上,砰砰作响,眼睛瞪得奇大,“我当年只是求他举荐一二,我只是想有个官做!我从未想要冒名顶替别人,更没有想要杀了王勋!是刘升,是他看王勋不顺眼,于是在唐年最近的一个驿所,派人杀了王勋!与我有何干系?”
“那也掩盖不了你取而代之的事实,难不成这官是刘升逼你来当的?”
“县丞的位置空了出来,我不占自有别人占!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是我?”他平静了片刻,又愤愤地说,“一个二个说的倒是好听,‘要是有本事就科举入仕呀’——呵、我倒想问问!最后入仕的究竟有几个是我这样的寒门子弟!还不是都被你们名门世家占着!哈、何不食肉糜啊?”
“放肆!”武源怒喝一声。
“戳到您的痛处了?”他阴阳怪气道,“若秦子敬不是寒门出身,殿下还会这么‘爽快’地下手吗!”
“住口!”武源腰间寒光一现,拔剑出鞘,“大胆!你活腻了不成?”
“反正我也活不了了!讲些实话又如何!”
李知节端详着这个男人,有些好奇地想,他这般破釜沉舟的样子是为什么呢?在裴钦抓出嫌犯之前,在她取得这张告身之前,他明明是那么想活,就像一只蒸笼中的螃蟹,奋力挣扎着想要逃出,可他现在为什么不挣扎了呢?
似乎是猜到了李知节内心所想,“王勋”狞笑着疯癫起来,笑声嘶哑又难听,几乎要穿透屋顶,但很快他又止住了笑声,哀哀戚戚地哭了出来,似是醉了一般,摇头晃脑地喃喃,“立于此间……人若傀儡……万般种种……皆不由己!殿下啊、没有人的命运能真正握在自己手中!我们都不过是被他人裹挟着前行的傀儡罢了!哈……殿下您也不能免俗啊!世道可笑、可笑极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的声音越来越尖,语气也越来越疯狂,就像是一头野兽一般,狠狠撇开手,于是狰狞的面目瞬间露了出来,同时间,牙齿上下磨着发出咯吱声,令人毛骨悚然,他语速飞快地说:“既然我活不成,那么他!他们!也都别想活!哈哈哈哈……”
他心中清醒地知道,秦子敬以他的罪证做要挟、威逼他杀人,而他拿十贯钱收买他的马夫为他杀人——这二者本质上就是相同的,他不会替秦子敬保密,因此相应的,他的马夫也不会帮他隐瞒。
只因利益而存在的关系就是这般不堪一击。
……
刘家大郎赶来时,正巧赶上武源将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的王勋押往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