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的天气就像姑娘的脸,前一刻还是碧空万里,下一刻就有可能风雨交加。夏逸与小幽走下囚龙峰时,天边已见阴霾密布;待他们走出十龙山脉时已近黄昏,迎接他们的是龙王震怒般的瓢泼大雨。好在袁润方、老铁、王佳杰、刘民强四人已早早地守候在山脉入口,见得二人归来,王佳杰立马将自己的雨伞递于夏逸——夏逸也果然如他预料中一般为小幽打起了伞。小幽忽然收住脚步,露出一个众人再熟悉不过的笑容。“我们赢了。”即便每一个人已然知道圣选的结果,可是当他们从小幽的口中再次确认此事时,还是难以自抑地兴奋起来。这无疑是一场大捷。在过去的十年里,小幽与严惜玉以府南城为棋盘,博弈多年难分高下。直到今日,局势的天平将彻底倾斜。随着蜀地分舵的建立,小幽的势力将扩张到一个空前巨大的地步,在独尊门的地位仅次于门主戏世雄。“恭喜恭喜!”无得不知在什么时候现身在风雨中,一路带笑地走到众人眼前,双手合十道:“此次百毒门之乱得已平定,诸位可谓功不可没!”夏逸倒是不意外于此来蜀地三大正宗弟子之中,只有无得一人前来道别——唐辰君与悟嗔本就与他们这伙人相看两厌,而月遥……夏逸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不见也好……相见两难,何必相见?今日再见到无得这个和尚时,小幽竟显得无比恭敬,笑语嫣然道:“大师又何尝屈居人后?若非大师连日扰袭百毒门各坛,分出师兄与季紫蝶的一缕心神,难保他们不会发现阿杰或是铁叔叔他们的行踪。”无得嘿地笑道:“王施主当日找到贫僧,说明戏小姐的计划时,可是把贫僧吓得不轻,万万没有料到戏小姐竟敢孤军深入,直探百毒门总坛。”他目光一闪,缓缓道:“独尊门能得戏小姐这样一个少主,实在是武林的不幸。”此言方落,王佳杰、老铁、刘民强已瞬间将无得包围,只听老铁哼道:“听你这和尚的意思……莫不是要为武林除害?”王佳杰冷冷道:“这里可不是百毒门的地界。”既然出了十龙山脉,那么独尊门还是独尊门,三大正宗也还是三大正宗。没有了利益关系,双方依然是敌人。袁润方夹在当中左看右看,也左右为难:“阿杰……小师叔……”“我几时允许你们动手的?”小幽忽然面色一冷,沉声道:“无得大师说的难道不是事实?”确实是实到不能再实的事实,一个戏世雄已令武林群豪惶惶不可终日,何况独尊门又添了一个小幽这样的少主?“再者说,你们一个个都是老江湖,难道察觉不到无得大师身上根本没有半点杀气?”小幽这一连二问直说的三人面上无光,再面向无得时又是露齿轻笑:“不过大师又何必出言讽我呢?道什么幸也不幸,倘若三大正宗真的能够造福武林,墨师爷又怎会拜入我独尊门?”无得登时面色铁青,略显慵懒的瞳孔中似已升起两团业火。“戏小姐不说,我倒是险些忘了此人……不知师兄这些年可好?”——师兄?夏逸眼皮一跳,一时竟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无得称墨师爷为师兄,也就是说墨师爷是活佛大师的弟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眼下不是问话的时候,因为小幽还要回答无得的问题。“师爷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好与不好,我真的不知道,可是似师爷那样高深莫测之人,恐怕没有谁能令他不好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无得顿露慈悲之色,由衷道:“佛佑有缘人,倘若戏小姐有缘遇上师兄,还请告诉他师弟很是惦念他,请他千万要保重身体。”“大师的话,小幽必会带到。”小幽笑道:“想来师爷也一定十分惦念活佛大师。”无得走的时候看了夏逸一眼,然后留下这样一句话:“月遥姑娘要我带三个字给你。”“对不起。”“对不起?”夏逸被无得说懵了,茫然道:“她为什么要道歉?”“你何不去亲自问月遥姑娘?”无得摇了摇头,道:“只不过她从山脉里出来后就入屋不出、谁人不见,就是唐少侠也见不得她一面。”夏逸眉头渐皱,遥想当日分别之时,月遥的神色确实有些古怪,可是他又偏偏说不出怪在何处……深秋。深夜。秋风夜雨,宛如冰冷的刀片,无情切割着蜀都的街巷。袁润方打了个哆嗦,目光从楼下那条阴冷的巷子收回,赶紧将那风雨拒之于窗外。作为一个北方人,当他从王佳杰口中得知蜀地的深秋极冷时,他当场仰面而笑。今夜,当他再次回到这间坐落于蜀都北角的客栈时,他果然开怀大笑。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他为什么要笑?因为大家都在笑,也都在喝酒。大战之后本就是要喝酒的,何况小幽一派此番打了一个大胜仗!老铁自当年大败于血元戎之后,已多年未曾如此豪饮,借着大胜的喜悦与酒后的豪情连敬小幽数碗酒,直喝的摇头晃脑。他似已醉了,却在醉倒前问了一个问题:“大小姐,为何只见你与夏先生一道出来?严公子他们……”小幽的脸颊早已被酒精染上两片绯霞,可一听老铁此问,酒意登时退了几分。“师兄是与我们分道走的……铁叔叔在山里待了这些日子后也该知道十龙山脉有多少出入口。”小幽顿了顿,接着长叹道:“老实说,我确实不想让他活着走出十龙山脉……可惜,他身边有楚少丰与龚氏夫妇,还有那江如雷……要杀他,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袁润方不解道:“大小姐何不借百毒门之手杀了他们?”他放下酒碗,一拍桌道:“如今咱们手握百里青青母女的把柄,要她们向东,她们便绝不敢往西!”小幽摇了摇头,道:“我们确实手握她们的把柄,但切不可将这柄屠龙刀用来杀鸡。”“杀鸡?”袁润方一时哑口,愣愣道:“严惜玉这等大敌……竟算是鸡么?”“此一时,彼一时。”小幽如此说道:“此战之前,师兄的势力始终稍胜于我,乃是不容小觑的大敌;可此战之后,他从此只能望我项背,也不再具备与我竞争的资格。”小幽的言辞可谓狂妄,可语气又是淡如清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而已。这番话确是事实——严惜玉已彻底落败,余生将在小幽的监控下苟活而终。“至于小袁方才说的……我是不是可以借百里母女之手杀师兄?”小幽笑着看向袁润方,说道:“如果我非要以澹台丹山的尸体威逼她们,她们一定会按我指令下杀手,即便是师兄与楚少丰也架不住百毒门上下围剿。”“可是我们与澹台母女本就不存在任何合作以及利益关系,她们就如同被套住了缰绳的野马,只是畏惧于我这个骑士的马鞭,心里绝无半点臣服之意。”“这匹野马如今尚未完全驯服,若要她们介入独尊门的内斗而去集众力围杀师兄,此举无异于挥鞭太狠,难保她们不做出鱼死网破之举。”“更何况墨师爷手下的三无本就是中立派,谁知道他们返回总舵后会不会将我率众围杀师兄之事告于我爹?”“我难不成还要把他们也杀了?”这番话也是事实——只是放走了严惜玉这样的敌人,任谁也不会甘心。袁润方就很不甘心,可结果已然如此,他也无力改变。是以,他只好喝酒!见他如此牛饮,再次响起的笑声瞬时冲淡了屋里的不快。酒过三巡。小幽已第二十二次放下酒碗——她的面颊还是和第一次放下酒碗时一般微红,她的双瞳也还是和第一次放下酒碗时一般清亮。此刻,这双清亮的瞳孔正庄重地盯着老铁,接着便听她忽然喝道:“铁炼听令!”老铁猛地离座而起,随即半跪于地,抱拳道:“属下在此,请大小姐吩咐!”小幽沉声道:“此趟百毒门之行已是大捷而终,相信建立蜀地分舵的消息不日便会传至蜀都,我现将这建立分舵的重任全付于你,你能不能做到?”这言中之意,自然是要老铁来做这蜀地分舵之主。老铁豪气顿生,热泪盈眶道:“士为知己者死,我铁炼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大小姐的恩情!”“好!”小幽端起满满一碗递至老铁跟前,笑道:“我一向信得过铁叔叔,请铁叔叔满饮此碗,莫忘今夜的承诺!”“老铁遵命!”老铁起身、豪饮……大醉。今夜,无人能够不醉。袁润方、王佳杰走的时候已是一步三摇,可他们偏偏要说自己没有醉。令夏逸瞠目的是这两个已醉了九成的醉鬼,居然还真的把老铁与刘民强二人平安带回去了。这四人一去,喧闹的屋子里顿生清冷。小幽静静地站在窗边,望着同样清冷的秋雨,似已化作一座不会动的雕像。——她有心事。夏逸早已发现小幽近几日一直目透微愁,他本以为小幽是为圣选之事而煞费苦心——可如今圣选大典已毕,如此辉煌的结果却依然没有洗去她目中的惆怅。恰在此时,小幽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忽然微微侧过头,一双如画般的美眸轻斜着夏逸的左眼。“你在看什么?”“……看你。”“……好看么?”“好看。”“你是不是喝多了?”“没有。”“你为什么说话只说两个字?你难道没有多的话可说么?”“因为……”夏逸想了想,然后微微笑道:“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说。”,!小幽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她是一个很会说话的女人,她的话往往可以让人十分愉悦或者十分无奈。在该说话的时候,她绝不会珍惜一个字。她也是一个很有行动力的女人,她的行动也往往让人惊叹不已或者恐惧不已。在该行动的时候,她绝不会浪费一个字。小幽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她认为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而是行动的时候。她果然行动了。或许是因为酒劲的关系,夏逸竟觉得小幽的力气比平时还要大了些许——她一把扯住了夏逸的围巾,接着便是借力一拉……当他们回过神、松开对方的双唇之时,已不知怎么来到了床上,而且彼此已不着寸缕。自蛟龙寨归来后,他与她已不是第一次一起睡在一张床上,可那时候他俩急着赶路,她也伤势未愈……夏逸发现自己的心跳快的异常,而且他居然还隔着那双高耸壮阔的玉峰感受到了小幽的心跳——好快。在方才那一系列举动中,他那只眼罩已被小幽用力扯下,一只宛如厉鬼才有的猩红瞳孔霎时出现在她眼前。“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很吓人?”老实说,有一点。可是小幽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而是行动的时候。她抱紧身上的男人,将他的头压的更低,然后轻轻吻在那只可怕的右眼上。凭借最后的一丝理智,夏逸本想问她到底有什么心事萦绕心头。可他毕竟没有问,因为他已从她的眼神中得到答案——不重要。窗外,秋雨连绵,不见终时。屋内,春意盎然,夏风燥人。此季正是深秋,屋内怎会布满春夏的气息?因为夏逸已再次闻到小幽身上那股淡淡的幽香——那仿佛是樱花的气味儿。樱花盛于春时,可小幽岂不就像是春天一般?她有时如立春的寒风一般冰冷肃杀,有时又如春分后的暖风一般沁人心脾。小幽也感受到了夏逸身上那仿佛夏天的茂盛生命力——夏逸人如其姓,他仿佛就是夏季。他有时如夏昼的日辉一般充满能量,有是又如夏夜的星空一般璀璨醉人。是以,在这深秋的蜀都小屋里,这两股春夏之息毫无征兆、却又合情合理地结合在一起。:()凛夜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