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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等着我。

走过长安纵横交错的街道时,李商隐在心中喃喃说道。

他很久没有这样真切地看过长安了。离开的一年多,长安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就在去年,皇宫经历了甘露之变,谋变的宰相李训九族被押至平康坊斩首,血流遍了整条街道。之后又有一系列动乱,长安的百姓一直生活在惶恐之中。看着萧瑟的屋舍,李商隐心想,是为国家做些事情的时候了。

动乱也影响到了令狐楚,不过一年时间,他已须发全白,脸上的褶皱也更深了。李商隐之前的荒唐,他应不会不知。可是见到李商隐时,却只字未提,所表现出的欢喜竟比以前见到李商隐时更甚。让人感觉与其说是恩师见到爱徒,毋宁说是慈父见到归家的游子。

他问及李商隐日后的打算,是否又将远行,李商隐便坚定地说:

“不走了。”

令狐楚立马似个真正的父亲一般眉开眼笑,说:

“如此甚好,你可以在我幕下任职。绹儿他总有自己的事要忙,你能陪我,便是最好。”

“多谢恩师。可是弟子暂时还不想就职,弟子打算应考明年的春试。”

令狐楚沉默半晌,李商隐分明在他眼中找到失望,便安慰他说:

“弟子亦可一边应考,一边听恩师吩咐。”

“你不知道,”令狐楚咳嗽几声,慢慢说道,“我已辞去仆射位,转调山南西道节度使,这几天便要启程去赴任。”

李商隐惊讶地看着令狐楚,见他须发苍白、形容憔悴,心中突然有些不忍。令狐楚察觉到他的犹豫,立即说:

“也不打紧。你先去应考,我在山西等你的好消息。”

见李商隐不说话,他又说:

“你这一次也应该去考。主考官高锴是绹儿的好友。下次我让绹儿引荐一下,定能一试成功。”

“谢恩师好意,”李商隐立即拒绝道,“可弟子还是想自己去试试。”

此前多次应试,令狐楚都说要向考官引荐他,可是他都拒绝了。正如同不喜欢被视为党人一样,他从来不愿意靠关系去取得功名。即使之前屡试不中,却仍不愿让心中的底线放松半寸。

这一次亦是如此。他想考取,连做梦都想,宋华阳的梦、令狐楚的期盼,一时间统统压在了他肩上。可是他不愿躲避,亦不觉得沉重,他宁愿直面一切。

令狐楚留他在自家居住,他便搬了书本住进去苦读。每日通宵达旦,手不释卷。天气一天一天冷下去,捧着书本的手常常冷得麻木,可他仍不愿放下。每当快坚持不住时,想到宋华阳,他便能继续苦读。

宋华阳于他来说,已成了天边遥不可及的星辰。可是每读过一本书后,他便觉得离她近了一步。他在朝她的方向前进,尽管每一步都细微如纤尘。

所以,次年春天,在秘书省的东堂上,高悬的金榜前的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自己的名字,却不似别人中了举般欣喜若狂或者号啕大哭。他只是淡淡地注视着秘书省后面那层层叠叠的宫墙,眉间悄悄泛起一抹忧色。

按道理,在这样的时刻,他根本不应该忧伤。然而,就像年少时翻山越岭去很远的地方,在攀登山峰时,并不觉得累,到了山顶,看见更多的重峦叠嶂,这才发现,要走的路还有那么远。

他是中了进士,可是中了进士又怎样?二十六岁,对于一个满腔抱负的学子来说,已有些迟暮了。

层层叠叠的宫墙有如年少时面对过的那些山峰,屋檐上的漆金朱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在亮得刺眼的阳光中,他全然没有金榜题名的喜悦,只是不可抑制地想起宋华阳。宋华阳也许就在这道墙后,就隔着一扇朱门。可是,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推开这扇门呢?

他沉郁得不似个进士,没有庆贺,没有踌躇满志,只是黯然回到家中,继续准备吏部释褐试。唯一庆贺的举动,便是找人送了封信给令狐楚,迫不及待地和令狐楚分享这个好消息。

信送出之后,他一边准备吏部释褐试,一边等待令狐楚的回信,希望他能将自己调去门下任职。虽然不想别人说他结党营私,但此刻他确实十分期盼令狐楚的提携。一来有机会为令狐楚分忧,二来在令狐楚手下任职,自己应有更大的空间发挥。这样子,离自己的目标也不远了罢。

令狐楚的回音在一个黄昏骤然而至,却并不是由驿吏送来的——事实上,并没有信,前来的是令狐楚家中的王叔,见到李商隐,他愁容满面。

“怎么了?”李商隐讶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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