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小时候有天分并且有帝王之姿,但是这么多年下来,长期颠沛流离衣食不保的生活已经磨损了他太多的棱角,加之帝师的变更和身边缺少忠心的人辅佐,他幼年的天分多以不在了。
再看看郭嘉身边那个小家伙,虽然来历不是那么的光明,可总是一个令人心动的人才。
“自然。”曹操谦逊的点了点头,“这些事情自然是要同诸位大人一并商榷的。”他顺着司马懿的话接了下去,像是接自己得力助手一样顺势而下,“如此,便请马大人和他的随从一起进宫吧。”
司马懿微微眯眼,他开始在心里盘算曹操身边所有的人,将当年三皇子的信息与之一一对号,却没有寻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曹操这些年和并州那边儿并没有太大的交集,最大的接触也就是灭掉吕布后,收服凉州争了争地盘。
这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接触了,几年前那个纷争不断的时候,诸侯之间没点儿小摩擦才能算得上是奇迹:“曹司空既然早有三皇子的消息,”司马懿趁着这个机会,试图挖到更多的消息,“为何知情不报?”
“司马侍郎此言差矣,”曹操不紧不慢,“操在此之前,也无完全把握。若是人云亦云只听信谗言,”他做出了一个讽刺的表情,不遮掩自己指桑骂槐的初衷,“惊扰了陛下,就是操的不是了。”
聪明如司马懿与杨修,随即反应过来曹操是在暗指何事。可曹操的话实在是太不留痕迹,让他们根本无处寻得反击之处,因为一旦反击,就是承认自己过去的举动。
司马懿暗搓搓的咽下了这一次无处施展的憋屈,他开始有些后悔和郭奉孝为敌了。他原本以为郭奉孝将他们的战局只限定在曹操的麾下,只是为了图一个方便省事,然而真的接触了小皇帝后,他大概被当成了枪子。
无论之前小皇帝给别人如何的印象,年幼时的精明与忠诚,兄弟友爱又或者审时度势,这些美好的品质都只存在于大臣的口口相传里。大臣嘴里的那个帝王,是他们所期望着的帝王,而并非是小皇帝真正的模样。
而他,偏听则信,又或者是因为晚来一步不得不择其次而居之,放弃了优先选择曹操而选择了刘协。而郭奉孝之前之所以将局势只控制在曹操麾下,并非是因为怕事又或者占据优势,而仅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选择。
自己会从曹操的手下跳离而选择刘协,而他也会因为这样的洋洋得意而吃亏。
看着底下勾起嘴角对自己微笑的郭奉孝,司马懿握紧了拳头。那往日温和的笑容在司马懿的眼睛里逐渐变成了嘲讽的笑,嘲讽他的自不量力,嘲讽他的自打和狂妄。
若他早生十年,不,五年就好。若他生在郭奉孝的年代,有他所有的优势,他又怎会受制于他人之下。
猫虎
无论司马懿再怎么懊恼,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小皇帝,深吸了一口气。
马腾来得很快,他带的人不多,看起来只有十几个护卫。而这些人到了大殿之外就停了下来,只剩下一身戎装的马腾挎着剑,大步流星的跨上了汉白玉的阶梯,停在了大殿前。小皇帝站在最高处,自然把殿外发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而曹操面对着小皇帝和司马懿,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他就这样站着,如同一座高山,不可翻越。郭嘉笑眯眯的站在曹操的身侧,虽然是动作看起来恭敬守礼,可是他得表情却是戏虐并且得意的。
“马将军?”大殿门口的小太监小心翼翼的举着手,瞧见马腾站在门口没有动静,显得有些惊恐。皇帝所在的宫殿是不允许佩剑的,就连曹操进入大殿都会在门口将佩剑解下来交给他看管,可现在眼前这个人却没有动静。
马腾闻声斜眼,看着这个还没他胸口高的小黄门,鼻腔里发出了嗡的一声哼响。
“马将军。”这次开口的是悄无声息出现在大门外侧的白曦,他站在大门的门栏后,借着柱子挡住了里面所有人窥探的视线,“马将军许久不回中原,想必不知道中原面见主君,需卸甲脱履,以示恭敬。”
白曦微微躬身,用下倾的额头挡住了脸上所有的表情。马腾只能够看见这人脑袋顶上小小的发揪:“啧,”不同于前一声的不屑,这一次显得无奈多了,“又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刺杀小皇帝。”
说着,马腾将自己腰间的剑一解,动作随意的扔给了白曦。小黄门急急慌慌的跪下身,给马腾脱下了鞋子,方便他进门。
而白曦拿着马腾的剑,眼光复杂的看着剑柄上那个摩的有些陈旧的‘马’字,转身将他递给了身侧的黄门:“闭好你们的嘴。”说着,像是幽灵一般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像是来时一样安静又迅速。
“大公公?”给马腾脱鞋的小黄门好奇的看了眼来人的方向,“那位大人不是受罚去了么?”怎么会来去的那么快?而且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才将马将军一行人引入宫中的,也是这个人吧?
“知道什么人活得久么?”双手捧着剑,被称之为大公公的男人像是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低着头连嘴唇都没怎么动,“话少的人。”
殿外年长的告诉年轻的安静,而殿内因为年长者的一句话,也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陛下,”马腾还未完全站定在小皇帝面前,声音就先穿了过来,“陛下这么多年不见,不如从前了。”
曹操站在那里,还是那副严肃的模样,却并没有开口训斥马腾的失礼。而郭嘉因为马腾这句让保皇党下不来台的话,原本就不错的印象就又好了几分。
“放肆!”司马懿替刘协开口了,他觉得事情从所谓‘三皇子’这件事被挑开之后,就脱离了他的预计。但是他肯定这都是在郭嘉的算计之中,眼前的乱局,他的束手无策,还有大臣们失望的脸色。
都在郭奉孝的算计之中——
“这么严肃?腾是说,殿下长得不如当年那样可爱了,虽然也不如我边疆男子那般健壮,但是总是还有可取之处的嘛。”马腾大大咧咧的,一点儿都没有对帝王的敬畏之心,“你们怎么都这么严肃,玩笑都开不得?”
“见君不跪,是砍头的大罪!”伏德跟在司马懿的后面接上了这句话。而杨修在那里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你眼前可是这个天下的主人!”
“天下的主人?”马腾很是无所谓的哼笑了一声,甚至因为他的笑声震了一下,然后他挺直后背对着身侧人笑道,“那真是太棒了,腾此行就是为了见一见咱们的陛下,然后告诉他,西北闹灾灾荒啦!”
他的口气很随意,如同在讨论晚上应该吃什么一般,充满了期待,而不是面对一场可能会死人的灾害:“既然是这个天下的主人,自然有必要对他的子民负责,所以陛下——”他抬头看着站在最上面的刘协,露出了一个坏笑,“给些粮呗。”
他的口气随意至极,就像是想到了就会直说,从不绕弯子的地痞流氓一般,语气无赖又坦荡,直入主题。他神来一笔让依旧在意他跪不跪拜问题的司马懿变得很难自处,他想要坚持让马腾跪拜,可小皇帝却不把跪拜当回事。
这让司马懿觉得很头疼,跪拜与否是小事,真正重要的是跪拜这个动作所代表的事情。那是臣子对君主的礼节,而眼前这个明明继续一件事来立威的傻皇帝,却连跪拜都给马腾省去了,甚至还在沾沾自喜。
或许那在小皇帝看来是一种荣耀,是他给他臣子的宽容,彰显他的大度和容人之量。却不知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他是一个拥有实权的帝王。而当他没有实权的时候,这一切都只是海上云烟,是狐狸借着老虎的威能,甚至都撑不起一个空虚的外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