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提起外界给自己的称号,因为觉得有些奇怪。不过眼下是例外:“那毕竟是你的侄子,”皇室怀孕从来都是用皇子来称呼那个还未孕育的孩子,“如果你想要留下他,嘉有很多办法帮你……”
“我只有一个孩子,”这次轮到白曦打断郭嘉了,“小奕一个,就够了。”
对此,郭嘉握拳的那只手向上,深处食指和拇指掐住了白曦的下巴,将他的头拉进。棕色的眼睛与蓝色的眸子贴得很近,马车外的阳光晃啊晃,在马车中投下阴影,消失又出现。
一片静默。
直到马车外传来了小黄门的声音,郭嘉才松开了自己的手,先一步下了马车。白曦落后半步跟在郭嘉的身侧,沉默的如同他的影子,而携带着这个影子的郭嘉也沉默着,直至进入大殿跪拜帝王。
当初衣带诏事件时刘协的模样,他现在消瘦了很多,眼睛下有着浓重的黑眼圈:“郭祭酒快快请起。”直至郭嘉完全行完了礼,才虚虚在空中做了个托起的手势,马后炮一般说了句没多大诚意的话语。
知道这是对方给自己的下马威,郭嘉明面上依旧是一副感激的模样,戏做了个十成。
白曦乖乖的在郭嘉的身后当一个影子,比起大刺刺的郭嘉,一进门就战战兢兢甚至当刘协喊着起身后,都低着头好像要把头埋到地里的模样,也成功让除却清楚他底细的司马懿外所有的人都忽视了他。
“郭祭酒好胆量啊,”既然已经撕开了脸,司马懿也懒得做好人的模样了,“就这么单枪匹马的进了皇宫——不,等等,还带了条狗?”语气惊讶无比。
“仲达说笑了,”郭嘉并不生气,他脸上带着令人倍感舒心的笑容,“这毕竟是陛下的皇宫,如果陛下生活的地方连这点儿安危都无法保全,”不动声色的捅了如今御林军的护卫一刀,“那定然是底下的人仗着陛下宽厚,欺瞒陛下了。”
如今的御林军在伏皇后的母家手中,若是司马懿敢认,那边是得罪伏家。虽然伏完因为衣带诏的事情下狱处刑,可伏家毕竟是百年大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强如司马家在这个关头也不会轻易树敌的。
“自然不如祭酒府上安全,”司马懿笑着将球踢了回去,“毕竟与曹司空比邻呢。”
“陛下宽厚,”郭嘉对着坐在最上的刘协拱手,“厚及臣子,关爱百姓。才让许都有了如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模样。”当郭嘉想要圆滑起来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够抓住他的尾巴,“以陛下的英明,加以年月,这天下定然都会如许都这般安定。”
刘协的表情不是很好,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郭嘉所讲的这些功劳并不属于他。可是他同样也不能否认,因为一旦他出言否认,就是助长了郭嘉的气焰。毕竟他是天子,是帝王,而对面那个是他最大敌人的与君
若是这样的人才为他所用,该有多好:“郭祭酒,”刘协深吸了一口气,按照他们所商定的那般拉开了他们对话的序曲,“朕听说你是贼人张角的弟子?”
被质问的人并不慌乱,甚至悄悄地偷换了对方质问话语的概念:“黄巾子弟?”郭嘉挺直了后背,如一颗青松屹立殿堂之中,“陛下何出此言?”他的眉宇之间一片清淡,如同对方在询问他何为黄巾。
“朕听闻郭祭酒手中,有夕日张角的人脉。”刘协站在高台之上,背着手俯视底下的青衫儒士。
他对郭嘉并不陌生,甚至每日上朝时都能看到姗姗来迟的曹操身后,那个瞌着眼睛半睡不醒的男人。
自然,也听说过对方算无遗策,走一步而知百步的可怕。
“陛下手中,难道就没有么?”郭嘉笑意盈盈的抬头,嘴角是轻松的笑,“昔日太平道张角是何等的威风,振臂一呼千百应和,所到之处无不大开城门百姓欢欣雀跃。这天下若说有百万子民,定然有八成是黄巾信徒。”
他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谈论的是大汉的臣民,只是刘协很清楚,郭嘉只是无声的拆了他大汉天子的台。这样不给面子的举动,让刘协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也曾流亡,那时太平道覆灭已久,可即便是天子脚下却依旧有张角信徒。
甚至还曾见过那些人跪在排位前,直言苍天无眼,天师走的太早:“放肆!”
“陛下不打算听臣说完?”郭嘉左边的眉毛轻佻,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笑容,“那真的是太遗憾了。”口气如同是他内心真心所想,“毕竟陛下也是黄巾子弟啊。”
司马懿面色一晃,在‘黄巾子弟’出现第二次的时候,意识到了郭嘉在偷换概念。可是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位高高在上,这么多年一直不得志的帝王,用一只近乎训斥的口吻,责骂出声:“朕乃天子,岂是那乱臣贼子可高攀的。”
“天子,”郭嘉冁然而笑,“天之嫡长子,其权于神授,秉承天意治理天下。”他不紧不慢的向在场所有的人解释‘天子’是为何意。视线一一扫过司马懿、杨修、曹昂、曹丕、伏德与伏皇后,最后落在了那个面容苍白的年轻帝王。
“陛下何不问问自己,先帝,不,灵帝陛下,治理过天下么?”郭嘉的声音很轻,在这个略显空荡的书房里甚至太轻了,“陛下可不要说一朝之败不在个人,如没有一代又一代的充耳不闻沉迷享乐,这天下何故沦落至此?”
郭嘉看着刘协,看着他如同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若为君者都不治理天下,这位置,为何不能能者居之?”
这天下,为何不能让有德者居之?
这一次不要说刘协等人,就是站在郭嘉身后的白曦,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到了。在这个皇权天授的年代,他的想法大逆不道:“当陛下被人逼迫不得不背井离乡求一个安稳时,当陛下面临着那些刀枪剑戟的时候,就没有怨过么?”
“怨先帝,怨灵帝,怨那些无所作为贪生怕死的先辈们。”郭嘉维持着他那副笑眼弯弯的模样,仰头看着站在高处的帝王,“陛下怨恨过的吧,然后骂他们是乱臣贼子,骂他们目无尊上,骂他们脑后有反骨。”
他说得如同亲眼所见:“陛下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断其筋,饮其血。”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郭嘉无声的握住了白曦的手。他自然是感受到了白曦拉着他衣服,想要示意他说话分寸的的动作,可是他现在不想理会。
这火气,他憋了很久了,对着刘协,对着刘辩,对着汉灵帝,对着汉朝那些不作为的帝王:“陛下在董卓手中伏低做小,在郭汜李傕手中百般退让,在吕布手中战战兢兢,那些日子,陛下都忘记了么?”
刘协的脸色很难看,但是郭嘉才不在乎呢,他抓着白曦有些冰凉的手指,如同背后站着这个天下的子民。过去游学那些日子衣裳落魄的百姓,不得不易子而食的家庭,啃食树根的母女,为了一口吃的争破头的孩子。
“可陛下问问自己,那些日子除了自由和权利,陛下可还失去过什么?”
“陛下失去了自由,只得在宫中活动,可陛下想要什么没有呢?只要你一句话,他们谁不是把最好玩的,最有意思的的东西送进宫来?就连董卓待陛下,都是有求必应的吧。”从吕布那里听说了一些事情的郭嘉看着刘协,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
“那个时候董将军还在,伏国舅也还在,甚至您还有袁家、荀家等诸多世族的扶持。陛下如果想,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出手呢?董卓用金钱宝马美人迷惑了吕布,那时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什么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