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威难测,虽是笑容却也伴随着杀机,但齐悯毫无畏惧,直言道:“陛下的确还有诸多过失。譬如要打磨历练栖梧,却只在其情感上着力,归根究底是陛下在和栖梧斗法置气,不见真章。若真要加以锻炼,该为栖梧找一位真正的对手来较量。”
皇帝目光一指霜打了似的谢茳:“你说的是这块料?”
谢茳不乐意道:“什么叫我这块料,也就是我不愿意争……孟肴你是明白我的志向的——那就是没有志向,混吃等死一辈子。匹夫不可夺志,为了历练你徒弟,非得把我打成磨刀石吗?夺嫡失败的下场,你是想得到的。”
齐悯一句话就把谢茳说得阴云转晴了:“我知道云舫你是大隐隐于市,有智谋有本事,既能激流勇进也能全身而退。”
“这是当然,知我者孟肴也!其实吧,只要是为了孩子们好,做长辈的受点累也无妨。”谢茳笑得很不值钱。
皇帝却笑不出来,他冷哼一声:“今日果真是家宴,却是将朕排除在外的!”
老小孩又来脾气了。
萧约正要好言相哄,薛照使了个眼色让齐悯和谢茳先回避,两人走后,薛照才道:“没人排挤陛下,只是陛下至今没有彻底接纳栖梧与我。陛下一人,排挤了其余所有人。”
皇帝道:“谁给你的胆子如此同朕说话?朕若是不容,你还能好好地坐在朕面前?”
“那是因为有我在,栖梧才能安稳;栖梧安稳,孩子才能被平安生下来。”薛照道,“陛下需要家人,但未必需要的是我们。龙体康健天命长久,陛下想去父留子,或许是两个父亲都觉得碍眼。”
皇帝眯眼:“你这是在挑拨皇帝和储君,还说不是佞臣?”
“就算是我心思狭隘,但事关挚爱,我不掸做这个小人。”薛照目光坦荡,“陛下的心思难测,我一人的安危不足挂怀,但不得不为栖梧多想一些。栖梧在朝中如臂指使,但陛下为臂膀,栖梧只是指梢,陛下的恩赐已经够多,但恩赐太多未必是福,全赖恩赐更是祸源。”
“这是在和朕摊牌宣战了?”皇帝目光深沉,从薛照脸上缓缓移向萧约,“他是在为你传声。齐悯全然偏向于你,这就挽住了大半文官清流的心之所向。再添上一个军功卓著的沈家。小子,你想和朕掰掰手腕了。”
眼见得剑拔弩张,侍立在旁的黄芳急得不行:“陛下,殿下他绝没有忤逆的心思……”
皇帝斥道:“住嘴,你这老货也要改换门庭不成?”
“陛下啊……”黄芳凄然擦了擦泪。
萧约抿了抿唇,他识人向来是有些灵敏的直觉的,皇帝身上除了庄肃的龙涎香,更有一种温和而厚重的味道。这种气味很难用具体的香料去描述,像是盖了多年的棉被拿到太阳底下翻晒,从日出晒到日落,又像是傍晚时的余晖本身。
哪有人是被夕阳给晒死了的呢。
即便皇帝真的对萧约动过杀意,必然也只是很淡的一丝,足够被理性和慈爱压制。
正沉默时,肚子里的孩子突然翻了个身,动作稍微有些大,萧约只是皱了皱眉,皇帝便立马吩咐黄芳:“去把裴楚蓝找来!”
萧约的心霎时变得比晒透的棉被还软。
“陛下,孙女的名字由您来起吧。”萧约道,“我能保证不和您掰手腕,但若您以后降伏不住这小丫头,可就怪不着我了。”
皇帝脸上苍老垂坠的皮肉轻微地颤抖着,他掩面深叹一声:“你什么都明白,却还是要选最不聪明的一条路。方才齐悯说朕之首过,就是没能及时斩草除根,你为何重蹈覆辙?”
“家宴之上,皆是家人。”萧约一手和薛照相握,一手覆上皇帝枯瘦的手背,“我先前所说的以爱为底线,陛下也在底线之内。”
黄芳顺势急忙道:“殿下,在您和驸马去卫国这段时间,陛下亲自为小殿下摘选开蒙文章,又亲手誊写,日日忙到深夜。除了文房四宝,还置办了许多婴孩会喜欢的小玩意。若不是有些眼花,恐怕陛下连小殿下的襁褓也要亲力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