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人生埋葬在了十七岁雪夜的红梅树下。
只要存于世上一天,“寡妇”这个词就压她一天,时时警醒着她必须克己复礼,绷着内心的那条弦,不能近权力,不能太开心。
不能有欲望。
她从前的屋子装着玻璃窗,廊上人来人往,每双眼睛都能看到她在做什么,有没有守妇道。
什么是妇道呢?
大概是,寡妇要清闲贞静,不能笑闹,不能打扮,不能穿鲜亮衣服,必须过得像深山老僧。
慢慢地,她将所有的重心都寄予贾兰,期盼贾兰成人成才,逼着贾兰刻苦用功。
可是某天,贾兰也病了。大夫说是过于劳累的缘故。
她看着镜中不施脂粉,眼角眉梢都耷拉下去的自己,才陡然发现——
她变得不认识自己了。
那时候未出阁,她生了一副好样貌,写得一手好词,常常与姐妹们一块儿淘漉胭脂膏子,赏月观花。
姐妹们常夸她笑起来好看。可她已经记不起发自内心地笑是什么感觉了。
她想要笑,想要化妆,想要穿着从前最爱的那条石榴裙跳舞。
她想要作为“李宫裁”而活。
于是每至夜晚,夜深人静,全世界都陷入酣眠的时候,她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一点,放纵自己追忆往昔。
而近些日子的晚间总会出点怪事,譬如时不时会由春入冬,红梅挂满枝头。
大约因着同是冬天的缘故,她常常梦到七年前出阁前的那个深夜。
四面彩灯高悬,红梅花开得烈艳艳,她穿着最爱的石榴裙在梅花树下跳了一整夜的舞。
那是她人生中最离经叛道、落拓不羁的一晚。
……
李纨今夜又梦到了那晚。
近些日子总是忧思多梦,导致白日里总没什么精神。她正在梦里肆意变换着舞步,忽然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很轻的“大奶奶”。
她颤了颤眼睫,悠悠转醒,见自己身侧站着俩姑娘。
这俩姑娘她很熟,前不久才在书房相见,其中一个姑娘还给自己送了一串手链,自己一直戴着,没有摘。
自己前日还觉得与这俩姑娘投缘,本想着前夜邀她俩喝酒,然而等着等着实在太困,不小心睡去了,没前去赴约。
那晚,??倒是在梦里与她俩见了面。
梦里的自己似乎是七年前的自己,涂抹着脂粉,笑吟吟的,提着一架琉璃绣球灯。
不过外头那么好些人守着,她俩怎么进来的呢?
李纨没想明白,揉揉眼睛坐起身,沉声问:“何事?”
“奶奶最喜欢的东西不是丢了么?”秦问川吊儿郎当地笑了一下,冲李纨眨眨眼,“我如今找到了,奶奶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