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互相取笑,不意延伸至此,露微一时无语,对视间渐觉心内震动,眼中发热起来,“听,听见了,可是,不能一起么?”
谢探微似有思索,半晌舒眉一笑,“也可。”
露微的心口这才松了松,但有不解,不甘,又问:“为什么好端端地说这些?我们还年轻啊。”
谢探微含笑轻抚她的脸颊,缓道:“因为哪怕余生漫长,却也抵不过世事无常,想说的话就要及时说,想确定的事便要及时确定——微微啊,若此一生终有所憾,我也绝不希望与你有关。”
……
半载时光,经春历夏,又至秋节,露微在阖家的悉心照料下,身体一直平稳。许因她本就生得单薄纤长,到此足月待产之际,肚子仍不很显,披上氅衣便近乎瞧不出来了。
还在夏末时,李氏便亲自择了东院一处宽阔的堂屋,命人布置起产室。一二月下来,不仅各样物事都妥帖,连宫中御用的看产人和女医也请来了五六个,隆重体贴之意,外人都能赞叹不已。
到了十月前夕,医人看诊,产娘查体,都判定了三两日内便会发作,谢探微竟名正言顺地开始赖在家中,将职分抛到了九霄云外,整日贴身婢似的跟着露微。
算他功夫不负有心人,跟到第三日早上,露微终于有了反应,先是更衣时见了红,不久便有了腹痛下坠之感。李氏那里都是万无一失的,一听消息就坐镇东院,调度起各样人事。
露微因早有产娘教导生产事项,心中一无慌急,到了产室坐草之际,便只欲养神蓄力。可谁知,一直紧随她身侧的谢探微忽然不见了人影,问起雪信丹渥,也都说不曾留意。
“夫人生产,公子原也帮不上忙,或许是心疼夫人,不忍看。丹渥已经去问了,夫人先莫着急。”
雪信一面按照产娘交代,搀扶露微缓慢走动,一面劝慰着。只是露微心知,这人早立下严誓,要陪她生孩子,这临阵失踪便稀奇了。此刻产痛仍算轻微,间隔也长,对她并无影响,便笑笑,道:
“我不急,外头肯定比我们着急。”
雪信点点头,也一笑,“可不嘛,哪怕奴婢一直守着夫人,一想到明日府里就多了个孩子,都觉得像做梦似的。”
主仆如此说笑了一阵,便有婢女端了糖粥小菜进来,传李氏的话,请露微尽量多吃。露微自然遵从,可才坐下,不防谢探微倒回来了,急三火四,却又齐齐整整换了身穿戴。
“我来!”不及露微发问,他便从雪信手里抢过了粥碗,提勺欲喂,又缩回去吹了一吹。
露微细究他这情状,皱眉道:“你干什么去了?”
“连日告假,怕今天有何急事,我却是断不能走的,便赶去见了见张郎将,请他代劳诸事。”
他答得顺畅合理,教人难起疑心,露微只好点了点头,一口一口吃下了整碗粥。谢探微替她擦拭了,便也叫服侍的众人暂退帘外,揽抱露微,亲自照料。
“现在疼吗?”
与其说是疼,不若说是一种环绕在腰腹间的坠胀之感,恰他问起的这一时,渐渐比起初紧密了些,“还好。”露微不再多言,依靠在他胸怀,默默闭目忍耐。
谢探微都看得明白,不欲表露面上,乱了她的分寸,唯有暗暗切齿,一手将人抱紧,一手替她轻轻揉腰。
此后良久,谢探微都未见露微抬起头来,只看她时而五官皱成一团,攀在他身上的手也渐渐加大了力道,便知道,腹中孩子正折磨着阿娘。他这才真正感受到何为心如刀割,刀刃在他心头来回磋磨,如有撕裂拉扯,如有重力劈下——非是先前经历的任何风浪可比。
漫长的半日悄然过去,到了傍晚,产娘不知第几次来探看,终于盼到破了胎水,连李氏也到了门外守候,时时传声鼓励。
然而,分娩在即,到了最痛,也最要用力之时,谢探微却忽然叫不醒怀中人了,唤了女医前来施针,也只叫她迷迷糊糊哼了几声,根本无法清醒,自行生产。
“微微!你看看我!微微,你别吓我!”谢探微从后拖着露微,不停拍着她的脸颊,强忍已久的理智镇定顿时溃散,自己的面上也褪成了一片惨白。
围侍的几个产娘倒也见过此情,一人忙向露微身下探看,余人便去两侧推抚露微腹部,以期带动露微的气脉运行,将人逼醒。片刻,查体的产娘似乎发觉了问题,抬头急道:
“夫人产门已开全了,能看见孩子的头发了,只是这孩子大约胖了些,不好出来啊!”
谢探微素见露微瘦弱,李氏也说露微这足月的肚子还不如常人七八月的样子,便根本不信这话,立时斥道:“她才有多少分量,孩子能大到哪里去!你不省事,换个人来!”
产娘既不敢驳他,此刻驳也无益,只得赶紧出门报知,另换了人来。谢探微更管不得失态,胸口如有巨石填堵,勉力又去唤了露微几声,却只见她身下血水阵阵渗出,毫不见她有反应。
“夫人!醒醒啊!夫人,得用力啊!”
众人呼唤未停,雪信丹渥更是泣不成声,就在产室里一片愁云惨淡之际,谢探微却忽然将露微交到了雪信手里,又不交代半句地冲出了屋外。
然而,这次不到半刻,他便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碗清水,拨开众人,含下一口水便对着露微口中吐喂。这般情景登时惊呆了包括在场女医的所有人——
莫说这口对口的举动难以描摹,就是这水难道竟比汤药针灸还能救人?或是这水并不是水,只是看着清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