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与咸京迥异,以五月为不详,称为恶月,当地百姓会躲午,就是要将未满周岁的孩子送到外祖家躲避恶神。”
露微只知端午是个祈求安康的节日,咸京各处还会欢庆娱乐,没想到甘州是完全相反的,“那你岂不是从未好好过过端午?”
谢探微轻摇头,“扬州和咸京很像,我在家时是过过的。”
露微从谢探微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落寞,再一想,似乎就能猜到他独游至此的缘故了,“你想家了吧?”
谢探微却是一口否定:“没有,是小事,不至于。”
露微愣了下,倒也不便追问人家的私事,眼珠一转,把捧着的一包丝缕举了过去:
“既然扬州和咸京差不多,那你也拿几个吧。我这手艺是不大行,但昭成寺却很灵,必能保佑你平安顺遂,步步高升!”
谢探微已经浑身僵住了,不知所措的心情达到了巅峰,垂在身侧的右手犹如提了千斤重物。可就在此时,露微突然看到了什么,脚步随目光追去,竟跑开了。
谢探微不明所以,慢一步也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穿廊过院,一直来到了寺院的厢房。但院前站定,露微又不敢靠近了。
“怎么了?那是谁?”谢探微顺势看过去,只见是一个穿戴清素的妇人,就像寻常香客,并无特别。
露微缓缓转脸:“她就是杜石羽的夫人,王氏。”
谢探微也知道杜石羽休妻的事,但此刻,他脑中关联起的却是露微在太平坊坊门下说的一段话:杜石羽不忠在先,可这世上的规矩却多在惩罚女人。他觉得,露微是心生同情之意:
“事已至此,与你无关,你也管不了太多。”
露微倒也不是给自己揽罪名,只是有些感慨,王氏那时瞧着还是光鲜华丽,如今却憔悴惨淡至此,“据我所知,这王氏和杜石羽是少年结发,都过了半辈子了,怎么还能忍心呢。”
这个问题,谢探微毫无经验,他还没结过发,也体会不到“半辈子”的深刻,“或许,就是人心难测吧。”他只能想到这个词。
露微淡淡一笑,觉得这四个字倒是用得精当。
一时,没什么理由久留,两人便要离去。可才及转身,却有一个小婢匆匆而来,擦过露微的肩进了院子。露微便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小婢还未站定就对王氏说道:
“夫人,我打听到了,家君去了南营州,是去投靠什么旧友。这个人听说很厉害,万一能帮家君官复原职呢!”
“怎么又是南营州!山高路远的,他以后哪里还会想起我啊?我今后可怎么办啊!”
就这三两句话,比起王氏至今还指望着杜石羽,露微更在意的是“南营州”三个字。她想起了王氏落下的那支步摇,当时邸店的人验看后也说是南营州所产,原来这其中颇有玄机。
“有什么不妥吗?”谢探微只见露微想得出神,等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了句。
露微深吸了口气,脑子里尚未理顺,但也不必瞒着谢探微,便将人带远,先把前情说了一遍。
“所以我先前一直不解,杜家怎么能和那么远的地方扯上关系。可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厉害的旧友,什么人能这么厉害,皇帝刚刚罢免的人他就敢帮?”
谢探微虽然年轻,也少涉官场,但出身经历摆在那里,见识是不同的,“南营州虽然偏远,但也是王化之地,设州县,牧百姓,与天下诸州并无区别。另外,南营州还是楚王的封府所在。”
“楚王?!就是当今陛下的亲叔父,那个颇有声望的楚王?”露微上次听到这个名号还是在姚家,因为姚宜苏的心中人已成了楚王妃,二郎便在兄长临行前苦口告诫。
谢探微自然不解露微的反应,眉头微皱,“我只是如实告诉你南营州的情况,难道你竟怀疑杜石羽的旧友是楚王?”
若真是楚王,岂不就是楚王私交大臣,与皇帝作对了?露微心里一沉,想这误会可大了!大得吓人!忙便解释:
“我哪里敢!我就是听街上人议论过,知道他是个贤王,也没想到你常年在甘州,还对南边的事如此了解。”
谢探微没再起疑,但神色却变得几分为难,“陆冬至和你提过吧?其实我,我母亲……是新安郡主,与楚王是堂兄妹,所以按辈分,楚王是我的舅父。”
陆冬至只提了一句,没说这么详细,但露微此刻一想,有个郡主母亲,必然就有许多宗室亲缘,也不奇怪。
“哦,失敬了。”露微尴尬一笑,怕再说下去错处更多,一低头,想起了手里的未尽事宜,“对了,这长命缕你还要吗?”
谢探微又语塞了,手虽缓缓抬了起来,却又光悬着不拿。
露微见状以为他是在仔细挑选,觉得不至于,“我原是编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随便抓一把都行,回去送给陆冬至和你那些同僚,反正是个小玩意儿。”
“他,就不必了。”说出此语的同时,谢探微终于放手拿了一根,只一根。
“嗯?”
“我不是才说过,甘州忌讳五月,陆冬至是甘州人,所以不必了。”
露微倒真忘了这一点,便一笑,又从谢探微掌心抽走了那根长命缕,“你再等一下。”
谢探微便原地看着,只见露微拆了丝缕当头的一个结,又从一串佛珠上剥出一颗,然后用松开的丝线穿了珠子,最后打结固定。
“这是何意?咸京的长命缕都要这样?”
露微得意地摇了摇头,“这颗珠子沾了昭成寺的灵性,乃是点睛之笔,是我独创的,别人的长命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