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络陵无奈道:“阿母生下我之后过了八年才又生下么弟,么弟还小,不能出去打仗搏军功。况且,一个儿子算什么,主母陆昭是武将之女出身,身强体壮连生六子,连那几个娇娇弱弱的妾侍们也各自诞下三四个男孩,我们这一根独苗哪比得过。”
阿芙在一旁嗫嚅道:”哪里娇娇弱弱了?那些个小妾每个都是狠脚色!”
“那范阳刘家也不出来管管吗?虽然妳阿母已嫁做周家妇,但到底还是挂著家族姓氏。”青杭不明所以地问道。
周络陵不无感慨:“阿母的母家在北方时确实是个大家族,后来洛都被蛮族攻破,族人跟着皇帝搬迁到建都,中途频遭蛮族和流民劫掠,家当是边走边丢,金银财宝古董书册损失不少,家奴部曲剩下寥寥十几人,到了东观城后,即便想要东山再起,也一直受到城里豪族的压制,就此家道中落,这才有母亲嫁到周家为妾这件事。周家家风尚武,族中子弟不好读书,从前便不受似刘家这样的诗书世家待见,一旦飞黄腾达,便处处要打压文人,讨回面子。”
青杭不敢置信地道:“男人之间互相踩踏,关女人什么事?娶个女子回家欺凌,算什么?”
阿芙忍不住插嘴道:“其实家主对夫人倒还不差,至多是不闻不问,倒是主母非常忌恨夫人,才会背着家主指使管家苛待姑娘和夫人。”
“为何缘由要忌恨刘夫人?”青杭问道。
“阿父的正妻来自吴郡陆家,陆家亦是武力世家,当年声势比周家还强盛。说起来陆主母当年也是驰骋沙场的女英豪,对于持家和管理奴仆庄园一窍不通,可阿父为了壮大家族势力,只得和陆家联姻。陆主母一是苦于一身武功埋没在大宅院之中,二是忌妒阿母不仅貌美秀雅,还懂持家管帐,这些恰恰都是她没有的。三是愤恨阿母出自北方世族,夺走他们的财产。”周络陵答道。
“前两个我能理解,但第三个我就不懂了。”青杭问道。
“北方世族大姓跟着琅琊王南下,原先在北方的家族基业俱毁,若要东山再起,不免要和江南各州争抢土地和佃客奴仆,加上他们又和皇帝一样是北方人,皇帝其实是更加偏向他们的,默许他们占地吃户,这让当初出钱出力支持皇室站稳脚跟的南方世族恨之入骨。”
青杭抚额沉思,她好像被绕入一团乱七八糟的毛线之中,沉吟道:“让我重新来一遍阿---这……周家男尊女卑是由于周家尚武,会武功的男子才能建功,女子办不到。而令堂一是因为只诞下一子,二是因为招主母忌恨,所以你们母子三人在周家地位只比家奴高那么一点。至于妳被妳阿母冷落,是因为她眼里只有那个能帮她翻身的儿子,必须得好吃好喝的供着他。络陵姑娘,我说的对吗?”
阿芙拍手叫好:“青杭姑娘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呃……大姑娘,我可不是在说妳刚刚讲得不清不楚,实在是咱府里的破事真是说来话长,我听得头晕,呵呵,头晕……”
周络陵敲了阿芙额头一记,自己也笑了出来,对着青杭道:“妳说的一点都不错。”
这又是吃人的礼教,又是南北家族间的争斗,又是父不慈母不爱,简直是一场又一场的灾难,远远超出一个十几岁少女能承受的程度。难怪她初次在街市中见到周络陵,便觉得她眉眼中满是忧虑和不豫。后来几次看到她,也是满腹心事的模样。
“没事,络陵,妳常来我们家走走,扶师傅和桂师母都是一等一的好人,琳琳的阿父阿母更是世上最好的父母,妳看琳琳生得这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便知道了。”青杭轻声说道。
原来,结交好友的还有个好处是,可以顺便蒙受其父母的照拂,感受她从来没经历到的温暖。
自小生长在众生平等环境的禹琳琳,对周络陵的压抑和隐忍毫无所觉,宁青杭一席话听在周络陵耳里是安慰备至,听在她耳里却是稀松平常,老生常谈。她在一旁心无旁鹜地苦练发艺,阿芙头上被插了十几只的发钗和步摇,但无论一开始是横插斜插,最后都像故意不听话似地直立杵在阿芙的褐发里。
禹琳琳一脸懊恼,大口叹气,这个十几年来不曾有过烦忧的少女,这时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可能还真的有我十年练不成的功夫。”
周络陵忍俊不住地看着阿芙被插满一头:“这下子不是插花了,倒像是针线房李媪房里用了三十年的大红针包了。”
此话一出,一屋子的少女们都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