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能当警察。”梁牧双手一撑,他坐到了天台上,“没得选,生下来注定了不可以。”
他语气里还是很遗憾。
盛嘉宜知道,无论是当老大还是当警察,梁牧其实是想当个英雄。
盛嘉宜抬起头,阳光照在她精致的侧脸上,黄昏时的光线带着柔和的轻抚,扫过她长长的睫毛:“你怎么知道没得选?你离开香江,不就可以当警察了。”
梁牧愣了一会:“离开?我没有想过。”他低下头,拧着眉毛不耐道,“拜托,当老大很威风的。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电影现在都是谁在拍?就是老大!老大都很有钱,还有很多美女陪着他,这样好了,要么以后我来拍电影,捧你当女明星,你长大肯定很好看,到时候成为大明星,整个城寨的人都要羡慕你。””不要当女教授,妹妹,太没意思了,更不要去美国,你虽然是混血儿,可是你是中国人养大的,你就是中国人,你留在这里天经地义。我们兄妹两,以后要纵横整个香江。”
“我不要。”盛嘉宜断然拒绝,“你想留在这里你自己留下来好了,你可以去当男明星,你明明自己也长得也不错嘛。至于我,我才不要当女明星,我最不喜欢演戏给别人看,也不喜欢唱歌给别人听。”
“明星很有钱。”
“我妈妈也很有钱。”
好吧,这是事实,梁牧反驳不了。盛婉就是很有钱,她是城寨的大业主,有很多很多的商铺,连干爹见了她都要小心翼翼赔不是。
“你说的对,如果有机会离开这里”
梁牧并不是没有听进去她的话,他只是一时之间还不能明白,踌躇了很久,恰逢海风吹过,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飘荡在风里,“是不是,可以过另外一种生活?”
盛嘉宜沉默了两秒。
梁牧热烈的气息在这一刻,终于渐渐暗淡下来。
“不是。”盛嘉宜轻声说,“除非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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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回来的。”梁牧问她。
“很早之前。”盛嘉宜说,“在段宗霖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发现自己平安无事,没有人来打扰我的生活,我就知道,那是你。”
这话说得梁牧心里跟针扎一样,他想讲的话都讲不出来,只能跟盛嘉宜对望着,两个人相顾无言。
月色姗姗来迟,银色的光照在地上。
梁牧看着她,不免想到当初她伸出手,他紧紧握住的那一个瞬间。
要是没有那一刻,该多好。
六姑说,美人皮下美人骨,最是人间销魂处,他阿爸就是吃了美人的亏,临到死了魂魄都不知道消散到什么地方,成全了别人的美好光景,说到痛处,六姑悲痛欲绝,陶土盆子里的黄色纸钱乱飞,青烟弥漫,梁牧也跟着心生酸楚。
后来最先离开香江的那个人,变成了他。
在外面躲躲藏藏好些年,颠沛流离,几度差点丢掉性命,再回来的时候,仇人还是那个仇人,妹妹也还是那个妹妹,但妹妹又不是那个妹妹了。
她身上总有股向死而生的后劲,就像牵着风筝的线一样,拽着她,飘飘摇摇却始终知道落脚在何处,失去父母后,她也不像他一样落魄,几乎是不停留地,迅速地变得光鲜亮丽。
她成了自己不愿意成为的大明星,拥有了许多许多爱,还有很多很多光芒,璀璨到让人无法直视。那么多人簇拥着她,金钱如流水一般灌溉她,她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总是提起那个英雄继父,而向来不提自己那个母亲,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大家的喜爱与同情。
有很多人爱她,有钱的、有名气的、又有钱又有名气的。
梁牧知道,在讨好人这件事上,她总是很擅长的。他太了解她,她不擅长的是经营一段长期的关系,当时间的轴线被拉长后,她就会感到厌烦,会暴露出自己冷漠无情的那一面,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她就像是神台上低眉的观音那样,有着慈悲的模样,却从来没有真正为他人考虑过。
可惜他仍然牵挂她,最开始是亲情,到后来是亲情蔓生出得恨,恨到最后,他回来了,在暗处长久地仰望着她,那感情也逐渐变质,变成他不知道的情绪。
他们曾经相依为命,共同渡过最平静的岁月,城寨影馆落后外头十来年,洗出来的黑白照片他一直收着,哪怕胶片褪了色,也没有烧毁。
他恨阿爸轻信女人,害得他家破人亡,到了他的时候,却也怎么都下不了手。
如果可以,他不想和盛嘉宜做仇人。
春光乍泄
“哥哥,这些年你去了哪里?”盛嘉宜问道。她的语气已经重新变得和煦,就像是在和梁牧探讨中午是去庙街吃烧鹅粉还是车仔面一样,透露着似有似无的亲昵,仿佛这些年的恩怨,都是梦中幻影,“坐蛇头的船走,恐怕是到了越南?还是菲律宾?”
这都是华人黑|帮聚集的地方,盛嘉宜就随口说说,没想到还真的让她猜到了。
“菲律宾。”梁牧点了点头,冷淡道,“不过后来辗转又到了槟城,我有一个六姑,嫁在那里,她丈夫有橡胶园,十分有钱,不过得了痨病,死了后钱都留给了她,让她足够过上富足的生活,闲来无事,就收留了我。过了两年,陈深联系上我,说当年叔公退到城寨的时候,另有残部从云南广西交界处到了越南,那几年正好碰到北部山区打战,于是这些人又兜兜转转往外跑,陈深说他们有用,我六姑也乐得给我一些钱,慢慢的,这些人就混在难民里,一批批又回到中国。”
盛嘉宜垂着眼皮想,果然人没有死,总不知道未来哪一天,又有他重新起来的时候。她过去在徐明砚身边,劝过他斩草除根,在她眼里,徐明砚甚至都算得上心慈手软,相比起精心呵护的温室植被,野草总是要更强劲一些,很容易蔓延。
这个哥哥已经是个陌生人。
不,这样说也不太准确,十年未见,没有血缘关系,只有血海深仇,他们之间甚至比不上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