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紧不慢地转悠到草地上时,才发现来了不少人,里头竟然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
“嘉宜。”财政司的黄司长站在白色遮阳篷下,笑眯眯和盛嘉宜打了声招呼,“多年不见,过去你还像个学生,现在倒是没有学生气了,仍是一样的年轻漂亮,但比过去更加光彩照人了。”
盛嘉宜从前见习所在的外汇基金管理局隶属于财政司金融事物科,长官梁局长是财政司的副司长,她和黄定权之间见面次数不少。
再见自己从前的顶头上司,盛嘉宜也只是淡淡一笑,点头道:“长官。”
黄定权主动上前到她身边,将她看了一会,叹了口气:“如今外汇基金管理局正准备改组为金融管理局,你现在过的也很好,但是如果当初选择不走,其实也不会太差,依然有一份更好的前程等着你,而不是”
他止住话,盛嘉宜微微一侧,感受到男人站在她的身后。
“黄司长。”
“宋少。”黄定权哈哈大笑起来,“难得见你最近常往香江跑,怎么,最近澳城生意不好做?要来香江投资?”
“澳城的生意说来说去,就那几样。”宋元靠着盛嘉宜站,俨然显出两人十分亲密的样子,“不比香港写字楼每月每平方米租金接近八十三美金,全世界城市里能排进前五,利益丰厚得可怕,您说对不对?宋某倒是想在香江有生意做,但这不得靠黄司长您的帮助。”
“香江人多地少,还有一大片地皮都是山地陡坡没有办法开发,所以房价地价居高不下,这是市场决定的结果。”黄司长的回答滴水不漏,“宋少既然觉得香江地产兴荣,为什么不多投资一些钱在地产行业上面?说到写字楼,从前汇港集团的徐家手里有的是地和楼,听说前阵子徐少返港,一时之间是引得人心浮动,宋少怎么不考虑考虑这条路?”
盛嘉宜不动声色地看了黄定权一眼,却正好与黄定权视线相对,对方嘴角挂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
他当是知道了什么。
不过也难怪,身为财政司司长,手上管着香江经济命脉,商界上任何细枝末节的小事,在他这里或许都是件大事。
徐家远离香江权力漩涡多年,看似比不上首富李家如今那样风光无限,但他们自有其特殊之处,手握地皮与汇港集团,就好比控制了香江最昂贵的资产与资金流通的渠道,徐明砚这种人按照常理是不应该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贺家的聚会上,香江的资源就这么多,给谁多一些,给旁人就要少一些,这都是真金白银的利益,闹大了是要见血的。
更何况,香江过去百多年间,汇港银行一家独大,控制关税,手握发钞权,多年下来俨然以中央银行自居。如今港府眼看就要组建金融管理局,收归其央行权力至财政司,汇港集团背后最有权势的华裔大股东却在此时回港。
说他故意也好,无意也罢,中间抱有什么样的成算,谁又能说得清楚?
黄定权或许从贺家人那里听说了什么,才会在这里刻意提起徐明砚,但黄定权不直接讲,盛嘉宜自然也跟着装傻。
这样的事情,不是她一个明星能插手的。
她压下心底的猜测,决定先听听这两人话里到底是在打什么机锋。
宋元当是没有往别处想,他很快冷笑道:“只怕人家看不上我们这些人,徐家自诩为百年望族,向来眼高于顶,当年我父亲身故,为求汇港银行一笔贷款,我几乎是找遍了门路,才找到无线的徐世延那里,由他出面求情,最终才放出那七个亿的款项。徐家人看似大方,实则狮子大开口,想要钱那就得拿股权来质押。”
“这种生意,做一两次就罢了,次次这样做,哪还有旁人的活路。”
股权质押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股权不比实产,标定价格极其不稳定,汇港集团曾经通过这种方式变相控制了南太平洋地区的商业命脉。
“汇港集团不是徐家的一言堂。”一道突兀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中荣地产的郭老板也来了,他是香江胡润榜上排名第十六的富豪,带着自己四十岁的大儿子郭梓昌,想管黄司长讨西贡一块地皮的开发做高端住宅用。
“不过徐世霖的确在汇港董事中说话最有分量,相比起那些英吉利来的洋大人,徐世霖已经算是很好打交道的人,现在话语权给了他儿子徐明砚,就不知道这小徐少,是什么来头。”郭老板摘下礼帽,露出自己稀疏的头顶,微微颔首,“黄司长。”随后直起身子,“宋少,盛小姐。”
黄定权乐呵呵地笑着,并不接话。
天气半阴半晴,还略微刮着细风,吹得草地舒卷。
说是打高尔夫,倒是没有人把精力放在那几杆球上,翻来覆去,竟然是一句话都离不开生意。
“香江要投资,就要看那两个洋行的脸色,虽说是英国集团,但在殖民地自成一体,并不完全受英吉利控制,这个代理权落到以徐家为代表的几个老派家族身上,他们又只跟李贺白沈、钟郑陶谢几家关系好,都是他们扶持起来的新权贵,有什么好处也不会落到我们这些人头上。就好比当年远东商贸集团的易手,都没有经过任何公开招标,就由徐世霖暗中允诺给了李家,任由他们以三元一股的低价收购集团31%的股份。”
“黄司长。”郭老板捏着球杆,几个比划,始终找不到好的角度,又只能放下来,撑着铁杆,扯起自己的嘴角,“我不清楚财政司对此到底是什么意见,只是香江这些商业寡头立在前头,已经是连肉汤都快分不到我们这些人喝一口。都说香江是远东的自由贸易港,亚洲的金融中心,这样下去,到底什么是自由,什么是不自由?我是不清楚,就不知道黄司长您,请不清楚。”
盛嘉宜都忍不为他这样直言不讳的表达擦一把汗,根据她的了解,黄定权是位说一不二的独裁者,他既不喜欢自己的地位被挑战,也不满意任何事情在他手中变得不受控。
香江几位商业大亨的确有些一手遮天的意味在,黄定权不满此事良久,否则也不会一心要改制组建金融管理局,取缔汇港集团的地位就不知道郭老板是不是看准了他后头这一点,想刺激财政司干涉香江这几块价值极高的土地分配。
现在楼价涨的这样猛,人人都在蠢蠢欲动。
宋元呢?
盛嘉宜揣度着宋元的心思。
他在隔岸观火。
香江楼市现今是肉眼可见的兴旺发达,各家争抢得不可开交,黄定权问他要不要一头扎进地产这趟浑水中,却被他敷衍带过,宋元似乎整个人心思都扑在那块赌牌上。
他饶有趣味地品味眼前一切,并毫不吝惜横插一脚,怂恿道:“黄司长,我听闻暹罗首富郭明瑞控股全国大大小小170家公司,拥有18个上市子公司的绝对控制权,他喜欢通过集团总部持股49。5%的完美方式避开向市场披露这些子公司的资金与项目,然后再用很低的价格把上市公司分支私有化,揣进自己的钱袋子里。就是不知道在香江,这种事情,常见不常见?”
盛嘉宜甚至要以为宋元是在自曝家门——她不相信天元集团没有采取过同样的手段来赚钱。不过很快她就理解了,宋元自杀式拱火完全是因为天元集团的确没有如首富李家的中成实业,或者贺家的美亚置地,乃至荣家的寰宇集团、沈家的长河集团那样位居是金字塔顶端。
正所谓一巴掌下来拍不死他自己,便无所谓将老虎推出去挡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