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都不像是在演戏,她坐在那里,一颦一笑,一个挑眉,纸上的人物便跃然而出。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尹玉鸾是什么样子,那是一个活在剧本中,完全虚构出来的人,却因为她是这样演,于是他们认为她理所当然也是这样。清冷、坚韧、强大,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利刃。
那是拂过热带雨林的季风,亦是越过高山的云流,
它降临的理所当然,然而在那之前,早已经穿越千山。
尹玉鸾问:“你就是孟春庭?”
——早已有小厮俯身将鸳鸯楼里的一切都告知于她。
“我是。”孟春庭下意识道。
尹玉鸾声音清淡,带着些许孤傲与疏离:“你来这里,是想要做这江湖中的第一?”
孟春庭被她问得惊醒,拱手道:“不敢言第一,我来此,只是想见中华武学中最高的高山,与最长的长河。”
尹玉鸾轻轻一笑:“孟先生,你在军校教授武学,自己就已经是那高山大河,何必要来香江掺和乱局?”
她偏头看向右侧,“冯老,南拳今日大败,却只见冯大公子,不见冯二公子,这是何故。”
冯林被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盯着,背后不知怎的渗出些冷汗。
冯老不见惊慌,摩挲着手上的木杖,缓缓道:“二子学艺不精,便不出来叫人见笑,这位孟先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若是再无人能敌他,便叫他做那中华武术会会长好了。”
这样重要的职位,竟然被他轻飘飘一句话送了出去。
葛家已是按耐不住,葛家家主起身,暴呵道:“谁说他就已经无敌,小子,我来领教你的本事。”
又要打,孟春庭自然是不害怕的,尹玉鸾不急不慢靠在那张太师椅上,随从为她沏了一杯君山银针,她端起茶盏,刚拂过茶沫,旁边白无常已经靠过来,低声问她:“大小姐,您看,谁会赢。”
尹玉鸾瞧了一会,很快又低下头:“赢?”她吹了吹茶水,“还用说吗?当然是孟春庭。”
“为什么?葛家可是八极拳正宗,沧州那地方,从前是流放之地,那里出来的拳法,都是些杀人不见血的真功夫,孟春庭虽说也会八极,但是他是野路子里学出来的,比不上葛家。”
“功夫,没有高下。”尹玉鸾轻声道,“只看是谁在用,如今时代变了,会功夫没有什么用,你看他们拳来拳往——”
她抬起头,白无常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孟春庭已经将葛湟逼得连连败退。
“再快的速度有什么用,谁要与你比速度。”
尹玉鸾饮下一口茶,将茶盏轻轻搁在桌上。
葛湟不是孟春庭的对手。
满堂人士中,只有孟春庭是真的杀过许多人,也差点被人杀过,他说他是来领教功夫的,尹玉鸾却在他眼睛里看到了难以遮掩的杀意。
他是想杀人的,只不过这种念头被他强行压制下去,他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装出这样一副谦逊儒雅的样子,还不是手上沾满了血。
八极拳凶狠,葛湟被激起了火气,弯头一避,躲开了孟春庭一拳,左手下拖,右手屈肘向前,使出一招肘心顶,便朝着孟春庭袭去。
孟春庭不慌不忙,扶掌下压,拖着他的手肘重心一转,接力卸力,如行云流水,已经将葛湟大半锋芒避开。
葛湟震惊回头,却见手风如刀,一掌直奔他的喉管,还未反应过来,一计膝击已经重重顶在他的肝胆上。
八卦掌—叶中藏花。
尹玉鸾一顿,缓缓坐直了一些。
再看孟春庭的时候,她眼睛里带了些探寻。
八卦掌门派众多,唯独尹家这一支会六十四种掌势,这掌法,是她祖上自己摸索着开创出来的。
本家功夫秘不外传,但从前形势所迫,尹家还是对外教授其中四十八掌,而在那剩余的*十六招里,有一招被称作叶底藏花。
顾名思义,就是双手托做叶片,击打对手薄弱的颈部,手下藏花,便是膝盖作为攻击武器,藏在手下,直攻心脏。
尹家从前动荡过一段时间,或许就是这个时间里,这门武艺就已经流了出去。
葛湟输在没见过这一招,但他反应快,下意识往后收缩,却依然被踢到腹部,人体肝脏最为脆弱,孟春庭这一脚踢的葛湟连退五步,脸色一阵灰白。
两人还要再打,却被尹玉鸾出声打断——
“江湖里人人都把武功高下看得无比重要,实际上功夫高低无非是水中月镜中花。”她站起来,拢住披肩,那串帝王绿耳坠摇摇晃晃,闪烁过墨绿的微光,“诸位,香江不是各位能争抢的地方,鸳鸯楼是尹家的产业,如要在这里追名逐利,还请各自散去。”
她才说完,身后黑无常便悠悠道:“诸位,尹家过去曾为八卦正宗三家之一,家主为避战乱一路南迁,到香江后设立堂口,开宗立派,迄今已有四十余年。四十年前这九龙码头的劳工被工头随意打杀也无人为其申冤,港澳一带盛行贩卖猪仔与女人,各堂口纷争不休,却不是为了替民请愿,而是靠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彻底扒光劳役的血汗钱,家主实在见不得这样的事情,才会打破禁忌,在香江传授八卦掌,自此北拳南渡,尹家八卦名震香江。”
“我知道诸位的目的都是什么,有些人是为了利益而来,有些人是为了立场而来,但不管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九龙码头不能丢,堂口规则不能破,这是本家的底线。要论功夫高低,出了九龙,你们便是杀得头破血流,本家也绝不插手一步。可是你们在这里,又是杀我们本家的人,又是在我们的地盘上闹事,看在你们都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的份上,我们大小姐不同你计较,再有下次,可就未必能全须全尾返回家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