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师兄背着一个小包袱,腰悬青钢剑,面容微带苍凉之色,沉痛地说道:
“师弟,恭喜你要光大师门,自建门户了。愚兄全靠师父教养成人,这点微末小技,也是拜你们丁家之赐,师弟要光大师门,这愚兄可没话说!”
“可是师弟,现在武林中人都对你议论纷纷,说你可拣着高枝儿爬上去了,要靠官府的力量开山门,创宗派,好独霸武林。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可也得提防别人给你戴高帽,把你算计了。”
“你还得小心,创立门户不是易事,收徒弟,做师父,处处都要当心,不要让一些不肖之徒、江湖无赖混进门来,败坏了师门的声誉!这层也许是愚兄过虑,但还是得请师弟小心些。”
“师弟,你曾问我是否有意做丁派门户掌门人,这我可不敢当,莫说我德薄才疏,就是从师学业,也在师弟之后,当时恩师不按普通武林规矩,以入门前后为序,我才因痴长两岁,有幸做了你的师兄,实在有忝,我又怎会妄想做一派的开山宗祖?”
“再说武林同道现在对我们有所误会,我若留在这儿,助你建立门户,恐怕误会更深。我打算马上就回山东去,江湖风浪,我也经历够了,我没有那份雄心,再闯万字。回到老家,将来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师弟,愚兄言尽于此,我走了!”
丁剑鸣正待挽留,柳剑吟却蓦地一旋身,一点门楣,微风飘然,就像流星疾驰般飞逝。丁剑鸣急急拔步追去,只见柳剑吟边跑边回头道:“我还有一句话忘记对你说,以后可别再闹意气了!”说完,更如蜻蜓点水,飞燕掠波,跑得迅疾之极,丁剑鸣哪里追得上?再一迟疑,但见星河耿耿,明月在天;寒蛩哀鸣,夜凉如水。哪里还见师兄的影子?
师兄走后,丁剑鸣自然是立门户,建宗派,二十年来,也颇有许多武林后学慕名求教。而丁剑鸣也能稍敛锋芒,很少和别派中人较技伸量,但和索家关系却日深一日,渐渐也和官府中人有了来往。
柳剑吟回到山东后,不久就和武林名家万胜门刘展鹏拳师的爱女刘云玉成了亲。由于柳剑吟的岳家在山东、河北边境的高鸡泊金鸡村内,因此不久柳剑吟也就在金鸡村里落了户。高鸡泊幽深险要,正合了柳剑吟隐居习技、传授门人的心意。
柳剑吟二十余年来收了三个徒弟,大徒弟就是以前在保定乡下带来的、索家佃户的孤儿娄无畏。娄无畏这名字是柳剑吟取的,意思是要他在苦难中成长,应无所畏惧。娄无畏早在八年前出了师门,独自在江湖上去闯道,开头三年还有讯息,后来听说到了辽东,就再也没有音信了,柳剑吟曾托人打听,但都没有结果。二徒弟是岳家荐来的杨振刚,也曾到江湖上阅历过一些时候,但总是在师门的时候多。三徒弟就是和柳梦蝶比试的少年左含英,是柳剑吟的老友左大拳师左琏仓的第三个儿子,是左琏仓殷殷嘱托他来学太极门技业的。这孩子天资聪颖,很得柳剑吟的喜爱。柳剑吟就在金鸡村内,把一生所得,倾囊传授给了这三徒一女。
这一天,丁剑鸣的大徒弟金华突然来到了高鸡泊。柳老拳师看了金华带来的信后,面色大变,问金华道:“事情怎闹得这般严重?又怎会来个什么贡物呀?到了热河?又为什么会怀疑是形意门钟海平干的勾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金华你说说,你的师父叫我详情问你呢。”
柳梦蝶是个心急的小姑娘,未待金华答语,便先问父亲道:“爹爹你先说呀,师叔的信,说的是什么事?”
柳剑吟放下信道:“你师叔说,他一个月前保护一批贡物到热河,要解到承德离宫。不料在距离承德约二百里的下板城城外三十多里的地方,给一个辽东口音的怪老头子劫去了,他率众追踪,追到了三十六家子,怪老头子这一行人就突然失了踪,而他回到保定后,就接到江湖令帖,要赶他出保定。哎!还把他丁派标志的太极旗给拔去了。这、这到底是哪门子的来找麻烦?”
金华道:“在热河下板城出事时,是师父带二师弟、三师弟,还有另外两位别派武师去的,我没有跟去。那贡物嘛,说来话长,简单说吧,师伯还记得那个常来拜访我师父的索善余吗?现在他已七十多岁了,老了躲在家中纳福,倒不常来了。只是他那第三个儿子叫做什么索志超的,在直隶总督府里当了一名差使,今年皇上循例到承德离宫去避暑,要到秋猎之后才回。直隶总督的贡物要纳到承德离宫,恰恰指定索志超办这回事,索志超就凭老父的情面,央求了师父去保护的。”
金华刚说到这里,突然见柳老拳师蓦然张目虎喝:“相好的,下来吧!”
话未说完,只见柳林中一棵大柳树上轻飘飘地落下一个人。说时迟,那时快,这边厢,金华已倏的扑上前去;那边厢,柳梦蝶也已经出手,刷!刷!刷!使出“刘海洒金钱”的手法,一手三钱镖,三缕寒风,分上、中、下三路打到。只见那汉子身形一沉一纵,施展“燕子钻云”的轻功,身躯凭空窜起二丈多高,中、下两枚钱镖都被他躲过,取上路的那枚金钱镖,恰恰擦着来人铁掌鞋底,只听当的一声清脆音响,那枚钱镖,已给他轻拨落地。
身形未落,金华已猛的扑到,“进步七星”,右掌便横斫他尚未沾地的双足,那汉子竟一个俯冲,用“撑椽手”双掌斜直撑下,左右分开,待金华再变招发掌时,他已经使出“细胸巧翻云”的轻功绝技,翻到金华的身后去了。金华急一翻身,“摘星换斗”,右掌猛击敌人顶梁,左手双指径取敌人双目,那汉子身法好快,倏的避开,大喝道:“停手!停手!我是形意门下来谒见柳前辈的!”在他说话之际,金华又已进了几招,只见他几个解招竟真是形意门的手法!
柳剑吟急忙喝“停!”,亲上前去,那汉子立刻俯身作礼,说:“晚辈晋谒。”柳剑吟运用“太极生两仪”之式,气纳丹田,提气贯顶,用双手轻带他的两腕,叫道:“请起!请起!”这正是柳剑吟试他内力,可发可收,那汉子竟然身形不歪,但也给轻飘飘地被带起。
那汉子自称是形意门钟海平的师侄王再越,奉师命前来,话说谦虚之中带着刻薄:“敝师叔听说柳老前辈要管这档事,特叫晚辈前来传话,说不看金面看佛面,柳老前辈要伸手,我们本应退让,无奈令师弟依附官门,忘了江湖义气,谅老前辈也不愿随师弟趟这浑水。如果老前辈真要插手,那将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别责怪。”
柳剑吟既不动怒,也不答话,只“哦、哦”了两声,便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说起闲话来,一下问问钟海平的近况,一下又请形意门几位前辈的安,倒弄得那汉子不知如何应付,最后竟逼问道:“晚辈听你老的吩咐,只讨老前辈的一句回话!”
柳剑吟又笑道:“别忙!别忙!你大老远来,无论如何请歇一晚!明日我陪你去找你师叔吧。”
这汉子却再三推辞,微露不安之色,说是有要事就要离开。于是柳剑吟正容道:“请你上复钟师,柳某一定按照江湖义气办事!”
送走了这汉子后,柳剑吟问门人弟子道:“你们瞧这人可真的是形意派?”
金华、杨振刚等俱都齐声说是。金华说:“按江湖礼数,我听他喝‘停手’时,我是该立刻停手的。但我听他自报是形意门的,那倒不能不试他几招了。可不是的,他拆法招数,真是形意门手法的!”
杨振刚也说:“在师妹和金师兄出手时,我不动手,就是存心在旁边看他的家数,他躲避师妹那一手三钱镖时,所用的轻功身法,不就是形意门的?尤其那一手‘细胸巧翻云’,可更是形意门的绝技,那难道还有假吗?师父此问,莫非看出什么破绽么?”
柳剑吟捻须微笑道:“你们有所不知,一个武功很有根柢的人,看了别派的出手后,就可以偷招,对敌时也可拿来应用的,不过用得不如本派出神入化就是了。”
“看别人的身法手法是哪家哪派,是不是冒牌,最紧要的,是看他救险招时的家数,因为在碰到险招时,性命俄顷,不容思虑,必定要运用非常纯熟、得心应手的本门家数!”
“金华、振刚,你们可曾留意到那汉子用‘燕子钻云’避开蝶儿钱镖后,身形未落,便碰到金华的七星掌横斫双足——那正是最危险的时候了——但他所用的那一手‘撑椽手’,就不是形意拳,而是岳家拳!至于蝶儿那一手钱镖,打得虽不错,火候却还未到家,‘轻功提纵术’根柢好的人,要闪躲并不难,他当然可以试用别派身法!”
“而且在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也颇有一些破绽,不过我还不敢肯定他是否真是冒充就是了。”
当下师徒又议论了一番。柳剑吟便对金华说:“我明早就动身和你去保定。我看这回,事情很复杂。也可能真是武林同道以为你师父投靠了官门,特地来对付他的。这我一定要去调解,大家都是武林一脉,别弄得自己里面先闹翻了。我在江湖上虽隐迹多年,但如果是钟海平他们这一辈老师父出手的话,谅还会卖我这个老面子。”
第二天一早,柳老拳师果然召集门徒弟子,吩咐他们要小心看守门户。柳大娘刘云玉也出来送行。柳老拳师一算,有自己的老伴,这个万胜门当年的女杰镇守在家;杨振刚也得了自己的技业十之七八;更加上柳梦蝶和左含英,炉火虽未纯青,但寻常的江湖道也不会讨了好去。有此四人在家,柳老拳师便很放心的随金华去了。哪知事情却出人意料,此一去正是所谓:风波平地起,奇祸突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