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珏拂江院出来的时候,以往脸上带着的一点儿三分笑意顿敛,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点儿生人勿进的意味。他很少这般心烦意乱,沈初姒刚刚坐在屋中,瞳仁望向他时,他难得出现了逃避的情绪。他并不想对上这位殿下。分明她与自己从来都谈不上是什么相熟,却好像是很了解他一般。他并不知晓这位殿下到底是因何会觉得自己和传言中不一样,好像是有人站在明月下不染尘埃,自小被捧在手心之中长大,然后却信誓旦旦地对他说着相信。之前在云来赌坊之时也是,好像从来都不会被传言所扰般,对他说着相信他会还自己一个公道。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谢容珏一直都觉得自己和这位殿下从来都不是同路人,沈初姒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并不介意,就算是她另觅良人,他也丝毫不会拖泥带水地同她和离。却没想到,沈初姒原来从前所做的桩桩件件,只是为了……他。谢容珏心烦意乱之际,随手摸出一枚铜板,往上一抛以后落下。铜板躺在手心之中——大凶。谢容珏突然想到之前在别院之中楚蕴和言之凿凿地和自己说过红鸾星动,他向来都不信这些鬼话,可是现在心间的那点儿烦躁又实在是师出无名。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缘由。谢容珏刚准备抬步往前的时候,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尖细的“世子爷”。他原本想当做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却没想到身后那人的声音却逐渐逼近,声音又尖又细,直接往人的耳朵里钻。直到一只上面布满枯痕,看上去十分干瘪的手伸过来,像是想要抓住谢容珏的手腕。他眼睑垂下,瞬间往后退了一步,身后的人顿时抓了一个空。刚刚伸过来的手正是来自那位跟在崔绣莹身边的张嬷嬷。张嬷嬷似乎手还准备再抬起,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处传来一股锐痛,铜板叩击腕骨的声音极为清晰。谢容珏在原地站定,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张嬷嬷,“难不成嬷嬷现在跟在母亲身边久了,连我的规矩都不清楚了吗?”他抬眼往不远处看去,只看到崔绣莹站在不远处,身边的丫鬟手上提着一个食盒。大概是前来见自己,面色实在说不上是好,却还是竭力挤出了一点儿笑意。谢容珏突然觉得有点儿好笑。既然是不愿意见他,却又要佯装出母慈子孝的画面,当真是难为他这个向来养尊处优的母亲了。他啧了一声,“我还以为张嬷嬷跟在母亲身边这么多年,也应该知晓我的规矩,看来是因为待在母亲身边实在是太过舒心了些,现在才毫不忌讳,看来母亲还当真是宅心仁厚。”崔绣莹脸上原本硬挤出来的几分笑意瞬间有点儿挂不住,刚想开口呵斥,但是想到什么,还是生生遏制了下来。张嬷嬷闻言讪讪,大概是年纪大了,平时跟在夫人身边又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下子被这么说,实在是有点儿下不来台。“奴婢也是见世子爷迟迟不停,生怕世子爷听不见,况且夫人又有许久未见世子爷,难免心急,这才一时坏了规矩。”“其实也好说,”谢容珏哼笑一下,看向崔绣莹,“母亲宅心仁厚,但我可并不。嬷嬷若是下次还不长记性,哪只手不守规矩,那只手就别要了吧。”世子爷和镇国公夫妇并不亲近的这件事,府中上下都是心知肚明的,谢容珏不回府中,不仅仅是从成亲以后开始的,在成亲以前,他其实也甚少回到府中。其实这原本并不合规矩,但是这位世子爷却又不是个遵规矩的。崔绣莹知晓他顽劣,却也没想到直到现在了,还是如此不知悔改。崔绣莹原本就是压着自己的性子前来找谢容珏的,现在见他这般不冷不淡的样子,还意有所指地教训跟在自己身边的贴身嬷嬷,多少都有点儿意有所指的意味,瞬间怒从心起。谢容珏不入仕,不为家族挣得荣光就罢了,偏偏还是这么一个冥顽不灵的性子,成日里就是出入不三不四的场所,就连府中都很少回,当真是顽劣至极。她原本想开口呵斥,却被身边站着的嬷嬷轻轻拉了一下袖子。崔绣莹想到今日的来意,勉强敛了怒意,只是语气还是生硬,“你既然是身为世子,成日里不回府中也不是个事,我和你爹都很会在府中念着你,你既然是不想入仕,现在先缓着一年也并无不可,我和你爹并不会逼着你了。”她长舒了一口气,语气稍微软了些,“你总归是我和老爷的孩子,我这个当娘的,又怎么会害你。你日后仕途顺利,也好照拂着家中的小辈,况且按照镇国公府的人脉,你日后想去六部之中的任意一个都可以任你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