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扭头,冲里屋空口喊了几道菜,找还零钱,递过来。姜照眠下午游了泳,刚冲完澡,耷拉着眼皮,要睡不睡地黏附陆辞,等他拿了钱,就垂下脑袋,慢吞吞地张开爪子,让他放到自己手心,也没数,塞进兜。几十平方米的店面,被日积月累的海风、鱼类和酒腌透,有股酽酽的气味。两个人往临窗的座位走,绕过来往的酒客,姜照眠迷迷瞪瞪瞄见旅店的老头坐在长桌边,两颊醺红,一张桔皮似的脸,夹在几个粗壮的水手中间,越发显得干瘪。酒罐已经空了,女孩从布帘后钻出来,疾步走过去,‘砰’一声放下新的一满罐,微褐的本地酒晃出一些到桌子上,她拿抹布一揩,一面手脚麻利地收拾旧碗碟,一面说:“您还是少喝点。”好意心领,老头应该是不会听的,酗酒的人难克制。姜照眠记忆断了截,记不起来自己怎么回到旅店,也就不知道离开时,他还在不在那儿。角落摆着榻榻米,墙上钉一小块黑板,贴着几张游客拍的照片。实木小几上放了一本恐怖漫画,陆辞坐下来,随手翻了翻,姜照眠就懵头懵脑钻进他怀里,枕在他腿上。“老公,我昨天…”oga心里惴惴的,咽了咽喉咙,手指头无意识地捏他的衣角。陆辞半低下头,看他一眼。“是不是招你烦了啊,”姜照眠想象自己喝醉了什么样子,拧起眉,小声说,“对不起。”“没有,”陆辞心不在焉地玩着他耳垂薄嫩的软肉,像在逗一只宠物,“你很乖。”他很少愿意在不做爱的时候哄他,姜照眠眼睛睁得溜圆,不敢置信似的,“真的吗?”“假的。””哦…”姜照眠沮丧地垂下眸,见陆辞不摸自己了,就一骨碌爬起来,搂着他脖子,闭上眼埋进他颈窝,又闷闷地说:“对不起,老公。”老头最后还是起来了,穿一件肥大的白汗衫,趿着塑料拖鞋,刚睡醒,脸上罩着木然的神色,一言不发地给人退房。临近码头,姜照眠情绪坏了下去。咸腥气蒸着雾,一蓬蓬地扑面,卖糖人的摊位还在,换一个更年轻的小贩,肿眼泡,微驼了背,站在那里,看着像前头的儿子。返程的游客很少,他们上甲板,服务生颔首低眉,接了行李,往二层舱室走。姜照眠突然停住步子,扭过脸,冻白的天幕横在海上,空旷得仿佛第一次认识空旷这两个字。他站定了,沉默地望了一会,恍惚觉得走出一场梦,心里空了一个大口子,去抓陆辞的手,耳塞的声音鼓振,怕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就摘下一个,缓缓攥在掌心,垂着脑袋,虚握alpha手腕的指头隐隐颤抖,“我…”倏地顿了顿,别过头,吸了吸鼻子,轻声说:“我想吃糖。”陆辞没开口,按灭手机,带他回去。外头下了点小雨,水漾漾的,一根根长而密的细线。摆卖的摊位纷纷撑起宽大的塑料伞,大多是银行和保险公司送的,厚沉沉的红蓝底色,印了颜色浓烈的商标。打磨过的薄竹棍在边上插成一圈半圆,黏着各式卡通小人,都是样品。小贩下颏一点,问他要什么图案。姜照眠不开口,陆辞就侧过头,淡淡地瞥了一眼。oga抱着他胳膊,把自己藏在他身后,见人动作,才探出半张脸。头发毛茸茸的,乌黑的圆眼,因为太白,没半点人气,像个纸糊的娃娃。抿了下唇,又躲回去,声音隔了一层,发闷,“随便。”小孩有种鬼森森的漂亮,小贩怔了下,低头做事。糖汁盛在铁勺里,又浑又稠,一股股下来,黄漆似的。画完,他划走木板上的硬币,从布袋抽了根木棍,沾在正中,递过来。姜照眠没有吃多少,没颜落色地拿在手里转着玩,偶尔舔一口,眼睛也不看它。船不是来时那一只,餐厅在吸烟室旁边,整日供应热牛奶和面包,但正餐只有饭点才有。走前他扒着舷窗,把糖人插进缝隙,用力塞紧了,看它在海风里稳稳立着,澄透的黄,像一面小小的琉璃旗帜,又想起什么,声音极小地问陆辞:“会有蚂蚁吗?”对方不置可否:“你放了看看。”姜照眠爬下来,有点忸怩地解释:“之前有一次,王妈把水果放在床头柜,第二天醒了,下面都是蚂蚁。”陆辞‘嗯’一声,拿了瓶冰啤酒。姜家很难出现这样的纰漏,大概在常山州。已经离码头很远,姜照眠慢慢挨到他身边,耷拉着脑袋,伏在他肩膀,强打的精神散了大半,不说话了。陆辞垂下眼睑,抱他到膝上,一只手摸上他后颈,把酒喂给他喝,“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