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火赠予了这里的生灵。”伊兰有些意外。
“侍奉者只是侍奉者,侍奉者不会去占有火。”提灯者平静道:“只是无主的残火白白熄灭,总是太过可惜,不是么?”
“奉献给暗之心不是更可惜么?”伊兰直白道。
“那不是奉献,是平衡。”提灯的游祭者平静道。
一丝奇怪涌上了伊兰心头,好像一直以来都有什么事被弄错了:“你们侍奉的不是暗之心么?”
“我们侍奉的是世界的规则。”提灯者收起了它的灯,那盏灯已经熄灭了。
就在这时,远处有一阵喧嚣传来。提灯的游祭者轻叹:“啊,祭祀又要开始了。每一次向着虚空之海航行前,总是少不了这个。”
“为了平安?”
“不,为了希望。”
它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伊兰一眼,那一眼很奇怪,像是悲悯,又像是敬畏:“恕我在此向您告别。再见,祝您长久明亮。”
说完,它便向远处走去,身影逐渐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这片布满小船的水域重新恢复了空寂。可细小的喧嚣却远远地从游祭者消失的方向传来。
伊兰望向沉睡的维赫图,轻轻叹了口气。他用手指在空气中划下繁复的银色符文。那些符文一枚接一枚钻进了船板和吊床的绳索中。他轻轻按向维赫图胸前,指星坠在黑斗篷下透出光亮来,如同回应一般。
我很快回来。伊兰在心中默语,转身离开了小船。
他向喧嚣与灯光传来的方向跃去。在那一艘艘船的尽头,两根刻满波浪纹样弯曲立柱彼此相对,像拱门一样立在水中。伊兰踏下最后一艘船,意识到了那原来是一座没入水中的黑木长桥的。
他走上了台阶。栈桥又长又陡,一节比一节更高。伊兰始终看不见前方有什么,他只能快步向上走去。
古老的黑木上处处都是裂隙,波浪的木纹像影子一样在目光所及之处闪烁。直到伊兰开始对那些花纹感到头晕,一根细细的桅杆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伊兰爬上了栈桥的最高处,看着眼前的桥港。
灯火通明,喧嚣满耳。大大小小的岛屿和码头在水中高低散落,被数不尽的桥连在一起。无数形态各异的船从层层叠叠的桥间穿过。
而在更远处,并没有什么海面,甚至水域与大地都统统消失,有的只是仿佛触手可及的无尽星光。
目光所至,整个世界飘浮在星空之中。
桥港
在短暂的震撼后,伊兰很快定下心神。眼前的一切很美,但他有更重要的事。
他向着桥下的明亮与熙攘走去。孤行者之灯一直漂浮在他身边,伊兰边走边轻轻滑动手指,水滴在空气中凝结,化作了灯上小小的提手。他提着这盏灯,裹紧已经薄若轻纱的影子斗篷,拉起兜帽,像一滴水落入大海那样,融入了这个魔物穿梭的世界。
很快就有行路的魔物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在熙攘之中向他望来,甚至试图靠近。
伊兰闪身进入了桥梁的阴影。那几个魔物又疑惑而不甘地走开了。如同维赫图说的一样,提灯虽然亮着,却只有伊兰自己能看见这灯光。也幸而有这盏灯,能让他在昏暗中看清脚下的路,不至于被那些湿黏的铁锁与绳箱绊住。
当维赫图的力量衰弱时,影子显然就不太能遮住伊兰身上的人类气息了。维赫图应当是早就预见到了这一点。想到这里,伊兰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走出多远。可无数弯弯曲曲的栈道和样式古怪的长桥毫无规律地彼此交叠相接,让他来时那座满是波浪花纹的黑木桥彻底隐没在了其中。
这本该让人担忧。但不知为何,他却始终能感觉得到指星坠的所在。当他闭上眼睛,那老旧的,不起眼的圣器便在不远处的黑暗中化作了一团氤氲的光,环绕着微微颤动的蓝色火焰。这让伊兰感到安心。
他转身,顺着阴影再次向远处走去。他需要找到一个能安全打探消息的地方,如果能弄到一份地图,就再好不过了。
越是向着靠近星空的方向前行,脚下就越是奇怪。岛屿和船坞之间是一层又一层的桥。有时桥下看上去是水,有时则看上去像是空气。那种会燃烧的小鱼就在这不知是水还是空气的区域中游动着,时不时发出一阵细小的,烟花似地光亮来。
在踏上一座晃晃悠悠的,由舢板组成的道路时,前进忽然变得困难。伊兰抓着舢板边缘的旗杆探头望去,发现这一次不管是脚下还是头顶都没有其他的桥,有的只是清澈却深不见底的虚空。这条由破旧舢板组成的窄桥就孤零零地悬挂在这片虚空的深渊之上,连接着两座围满了船只的岛屿。
而在这条看上去就不太稳当的窄桥上,一队矮小枯瘦的低阶魔物正背着远超它们身型的沉重箱子试图从众多过桥的旅客间挤过。
急于前行的一众旅客看上去并不打算给这支疲惫的队伍让路。于是顷刻间,这狭小的桥立刻在拥挤中变得有些混乱起来。
在过桥者推搡着向前时,一个背负着沉重货物的小魔物因为拥挤从舢板上踩空,跌了下去。那不幸者立刻在惨叫中燃烧起来。它溅起的那种不知道是水还是别的什么的东西落在连接着舢板的草绳上,将绳子也迅速融化了。
来往的魔物们在惊叫与抱怨中躲闪,各自施展办法避免被挤落。有魔物模糊的嘲笑声飘进了伊兰的耳朵:啊,又一个掉进空之水的倒霉蛋。
空之水。伊兰在混乱中当机立断跃上了桥边的一艘船,在阴影的角落里心想,真是个贴切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