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这里没有什么特别可怖的魔物……”伊兰蹲下身子,审视树根上致命的伤口。他能感受到这棵树的特别,它拥有某种神圣而洁净的气息,与整个暗界格格不入,就好像眼前的湖水和月光一样。
“那是因为有它在。”维赫图轻声道:“就像遗迹里的那团火一样。”
“我几乎感受不到它的生机了。”微光在伊兰手上凝结,试图疗愈那重伤濒死的树。维赫图却抓住伊兰的手,阻止了他:“没有用的。那是熄灭者留下的诅咒,你的祝福只会被诅咒吞噬。”
“然后它最终会像遗迹里残存的那些光与热一样,永远消失在黑潮里,对么?”伊兰已经明白了。
“黑潮会退去的。”维赫图不知为何回避了伊兰的问题,他固执道:“暗之心的潮汐就是这样,来了又去,去而复返,永无止息。”
“但没了它,你们会失去这块平静安宁的地方。”伊兰明白这种地方在暗界是多么宝贵。他看着树根下消失的足迹:“有一匹狼死在了这里,是么。”
“没错。”很久,他才听到维赫图轻轻道。
“你的伴侣?”伊兰觉得自己碰触到了什么。
“不。”维赫图只说了这一个字。寒风又一次吹起,他在空气中嗅了嗅,神色黯淡地望着眼前的白树:“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黑潮到来之前,会有一波接一波的像刚才那样的东西逃到这里,一边寻求它的庇护,一边吞噬它的身体……”
“不是所有的光明之物都会被吞噬。”伊兰想起了遗迹中的圣灵,和那些梦回兰。他从衣兜掏出了那枚种荚。
“你要做什么?”维赫图似有所觉,回头望向伊兰。
“种下去。”伊兰抬手勾勒,在空气中绘出符文。一个深坑在树根下出现,他把那枚种荚深深地埋了进去。
“你该留着它。”半晌,维赫图才开口:“你需要它……”
“看上去这棵树比我更需要它。”伊兰坦然道:“而且种子只有种下去才能开花。”他手持闪烁的指星坠,绘制了一圈符文:“但愿我再次回到这里时能看见它盛放的样子……”伊兰絮絮说着,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笑了一下。
他心里很清楚。“再次回到这里”听起来就像是个白日梦。
符文开始燃烧的那一刻,和指星坠挂在一起的凝之瓶突然毫无预兆地发出了刺眼的光芒。明亮的光以树根为中心,像涟漪般一圈圈推向四周,而后一切再次归于昏暗和寂静。
伊兰望着那重新黯淡下去的瓶子:“它居然在这里留下了一个属于光的印记……真是奇妙。”
“光之露只是回应了你的念头。”影子的狼头冒出来,叼走了那个小瓶子:“就像你的指星坠一样。”
伊兰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冲维赫图眨了眨眼睛:“或许我可以把它当作一件圣器来用……”
“光之露不是圣器。”维赫图沉声道:“总是暴露在外,只会引来黑潮的追逐。”
那可是属于深渊的东西,没有任何脑筋正常的活物会去碰触它……
行商的话猛然浮现在伊兰的心头。于是他遗憾地撇了下嘴,不再说话了。
短暂的光亮之后,风的寒意似乎更重了。他们身后的篝火不知何时熄灭了。月亮开始被云层遮蔽,远方变得和树荫一样昏暗。
维赫图忽然抬手,拉了拉伊兰的兜帽,把他裹得更紧了些:“我们该走了。”
没有燃尽的柴薪被维赫图收入影中。黑色的影之狼从地上浮出,钻进了雪橇套里。
远山和森林昏暗一片,只有月亮在云雾间若隐若现。群狼拉着雪橇,轻盈无声地飞驰在冰封的广阔湖面上,向着那轮明亮奔去。
冰面上偶尔仍有潮水般的霜蚀浮现。影子掠过,那些小魔物便消失无踪了。
“它们尝起来是什么味道?”伊兰在寒风中裹紧了斗篷,略带好奇道。
“灰尘的味道。”维赫图沉沉道。
“抱歉。”伊兰沉默了一下:”如果你想吃点别的……我们还有一些酸黄瓜。”
“我喝了碗豆汤。”维赫图的鼻子动了动,面色温和了些:“汤很好喝。我不喜欢酸黄瓜。”他耐心道:“黑暗之子们互相吞噬并不总是为了充饥……”他思索了一下:“人类也不会为了在花园里随手摘了树叶吃而感到不愉快吧?”
“我懂你的意思。”伊兰翘了翘嘴角。奶酪豌豆汤的味道还留在他的舌尖上,只是篝火与热汤带来的温暖正在快速消散。
维赫图瞥了他一眼,影子涌上雪橇,斗篷再次变得更厚实,毛茸茸的触感包裹着伊兰的面颊:“这里毕竟离寒渊不远。”
“刚刚还没这么冷。”话一出口,伊兰就意识到了,那是因为有白树的庇护:“没想到寒渊的力量这么强大……”
“确切来说,那也是暗之心的力量。”维赫图看向伊兰:“要是那团火给你的礼物还在,你现在会好过许多。”
“没关系,至少这里比寒渊暖和多了。”伊兰在斗篷里歪了歪头,向维赫图靠近了些。魔神身上有微弱的暖意。他听见了对方极轻的叹息声。
很快伊兰就明白了那叹息的缘由。这旅程的难熬之处并不仅仅在于寒冷本身。雪橇飞驰,他们无疑离寒渊和白树都越来越远,但暗界的环境对人类的负面影响却更严重了。他开始陷入漫长无梦的睡眠。而在每一次短暂的清醒时,总会恍惚觉得目力所及的远处,群山正在缓缓扭曲,而黑暗的密林中则满是窥伺的目光。
呼啸的风越来越像未知之物的狰狞嘶吼。源自本能的不安和意识的逐渐模糊对他的影响甚至比寒冷本身更严重。他熟悉这些,这是来自黑暗的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