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抚了抚她的鬓发,轻声问道:“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在舒妃宫里经历了什么?”
“奴婢……”季吟沉默了半晌,终于翻身向我下跪道:“奴婢……奴婢罪该万死。”
我冷静地回道:“说来听听。”
季吟仰着头,思绪似是飘向了遥不可及的远方——
“三十余年前,我尚且是个流落街头的小乞儿,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只能蜷缩在村头那个破庙的角落里歇息。一日天寒地冻,大雪横飞,我醒来时,只觉全身僵硬、动弹不得,缓缓睁开眼眸,却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姑娘正打量着我,她的眼睛明若星辰,我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季吟接着说:“只见她转身出门从她的轿子里取了件雕龙秀凤的披风,搭在了我的身上,我的身体瞬时温暖了起来,她对我说:‘我瞧着你,像是遇见了另一个自己,不如你随我入宫如何?’我狠狠地点了点头,自那时起,我便下定决心要追随她一辈子。”
“你说的那人……可是熠国的凝月帝姬?”我缓缓问到。
季吟闭目点了点头,“凝月帝姬心思单纯,待人和善,又心思灵巧,所以当年深受先皇的宠爱,再加上先皇并无储嗣,所以他时常会亲自教习凝月帝姬,长此以往,凝月帝姬便逐渐开始摄政,岂料这正是悲剧的开端……”
一行行清泪自季吟眼里滚落而下,她接着说:“一次契机,凝月帝姬和当时还是太子的萧茂岸相遇,她一眼就相中了萧茂岸身后那个衣着朴素却难掩风华的随从,后来我们帝姬绞尽脑汁让他留在了熠国,他们两人天天相见,直到我们帝姬有了您后,这才发现,原来那个平平无奇的少年,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渊国小王爷!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计谋!只是为时已晚,我们帝姬早已对他推心置腹、无所不言……”
“永平王得到情报,本可以借此一举拿下熠国,怎奈彼时他已对帝姬用情至深,一边是家国情怀,一边是儿女情长,在最后的时刻,他终究选择守住了内心。自那以后,我们的帝姬便仿佛失去了灵魂,每日恍恍惚惚、神魂颠倒,她不顾熠国朝野的反对,毅然来到渊国,亲自走了一遍永平王走过的路,最终落脚在永平王府……”
“再后来,我便听说永平王府莫名失了场大火,府上无一幸存……”
说到这里,季吟的情绪几乎早已崩溃,她长按着脑袋两侧,拼命地摆动着。
她嘴里说:“凝月帝姬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年若无她,便也就没有此刻的我,彼时知道真情的唯有我,我不得已,只得寻求皇室宗亲的帮助,怎奈他们皆是狼子野心,根本没有人在意事情的真相。我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中的执念,我必须得去替她报仇,于是我便决定独自行动……”
她抬手缓缓从脸上抹过,一张肉色的面皮自上而下垂落,面皮之下,是一副沧桑的容颜。
看来这些年来,她所经历的远比我想象的要艰苦……
“这些年来,我苦练功夫,一直在寻机刺杀皇帝,只可惜……我的行动计划被舒妃看穿,她为了制止我,给我灌下了软骨散,这样我几十年的功力便尽数散尽,我再也不能给主子报仇了……”
至于舒妃为什么不将这事上报,想来原因无非是舒妃也是熠国人,她到底多少有些情怀在其中,但她又不能见着自己的宫人做错事而不顾,便只能想出了这么个办法,以此来制止季吟……
“郡主,奴婢……奴婢是不是多言了……”
我摇摇头,又问:“你一个弱女子,哪来的勇气与力量与皇上博弈?”
她的眼眸里透着些许坚毅,只听她说:“若不是被他们设计,我们帝姬或许能长命百岁,永享安乐,只可惜,家国凋敝,王府灭门,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年的永平王府并非无一幸存,”我轻轻说:“如果我说,我就是那唯一的幸存者呢?”
她猛然抬头盯着我。
我嘴唇轻蠕说:“你可还记得当年凝月帝姬离宫时腹中尚孕有一子?”
她颤巍巍地抬手指向我。
我笃定地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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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全
锦月的病情日益加重,我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软骨散之毒伤身却不伤心肺,若锦月所中之毒确为软骨散,她只会丧劳作力罢了,可锦月在小染轩的这些日子,身体每况愈下,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我想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我自诩略懂医术,但锦月的病况复杂,我根本无法判断出舒妃给她吃的具体是什么药剂,我该开些什么药方去克制它。后来我借口自己身体不适,皇上才请来太医,可惜诊断之后,太医院的太医也拿她没办法。
我在束手无策之时,大哭了几场之后,突然瞥见了床前悬着的药囊,我记得这是当初我离开黑枫寨时,某人作为离别之礼赠予我的,它的药效我是见证过的,我想它或许能在锦月的身上起到作用,没多加犹豫,我便扯下了它们,奔去了药膳房。
锦月在宫里早已被多方留意,这个时候,我放心不下任何人,我必须亲自动手煎药,望着瓦罐里那汩汩的药汁,我突然想起了这些药材的主人,我想这个人肯定能医好锦月的恶疾。
当初我领他入宫时,他曾信誓旦旦的跟我保证说,往后无论我提什么要求,他都会尽力满足我。现如今正是我需要他的时候,不知道像他那样聪明到极致的男人,敢不敢随我淌这趟浑水……
不出所料,我被拒之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