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六九年我们搬家到爷爷离开,父亲和母亲的生活一直是“水深火热”的,春夏秋冬,只要队里有活,他们俩都会带着我和姐姐一起去干活,不管刮风下雨还是下雪,从不缺勤,因为要挣工分,要活着。
每年年底分红了,多多少少的能分到一点点钱,因为要还盖房子的外债,我们一直是省吃俭用的。
当时除了借外婆家的钱,还借用了村里人的檩子和椽子,这些都是要给人折合钱的。
姐姐八岁的时候,去村里小学开始上学的,那是1971年,课程不多,一般是上午上课,下午去队里做一些适当的农活,比如捡麦穗、打草、秋天的时候捡花生、栗子、白薯,总之是队里有什么活,就跟着做什么。
学校里也有批斗会,不过现在没有人再提爷爷的事情,所谓的“人死债了”,而且继奶奶跟别人“结婚”了,爷爷相当于消失于众人视线中,就当从来没在过,有些人,还是有“善良”的。
这些年,我母亲养猪养鸡,从最初的的养小猪大了之后卖,后来慢慢的养老母猪,等生下小猪过了满月就可以换钱了。
养猪的日子很辛苦,每天三次要给猪弄热食,哪怕就是碎叶子、草沫子、玉米骨头渣子,多少加一点谷糠、麸子、或者从地里耗子洞掏来的粮食。
等猪要产小猪的时候,春夏秋可以在猪圈炕上看着它生,一个晚上一个晚上的陪着。
冬天和早春最惨,要把母猪放到屋子地上,跟我们一起住,定时的把老母猪轰到外面撒尿大便,如果一旦不及时,母猪就在屋子里方便的,冬天又不能开窗,屋子里的味道超级难闻。
家里粮食不多,有野菜的时候,都尽量和野菜搭起来吃的,春天吃pengzi(实际是猪毛菜)、liaoli(灰灰菜)、柳芽子、嫩桑叶尖、还有槐花,这些野菜和玉米面混了,蒸菜窝窝吃。
夏天,猪毛菜和灰灰菜多了,背一筐回家,嫩的自己吃,剩下的给猪吃,生着吃,或者放锅里给弄熟了吃。
有时候,人可以不吃,但是猪必须吃的,而且大多是熟食,母亲说如果母猪养不好,它就不生小猪,就换不了钱的。
我们一家对老母猪,比我们自己都好。
这些年,外婆和外公年龄越来越大了,现在都不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只等着到时候分粮食,其实那是不够的。
有一次外婆找到革委会主任,说队里分的粮食不够吃怎么办,当时接待她的是姓耿的那位,笑呵呵的不回答,外婆就跟她说,“耿小子,你说不出一二三来,我就去你家跟你父母吃(耿主任的父母和我外婆年龄差不多,之前也是邻居的。),要不就去你家吃,你看着办!”
耿主任一看躲不过,找了队长,队长是田家人,队长说:按照规定,就分那么多,我单独再给她分点?
哪有可能?耿主任想了想,问队长,“你说地里收完秋,会不会有丢的?”
“当然有,生产队收完秋,队里还组织社员捡呢。”田队长有点明白主任的意思。
“那就让大娘没事了捡点地里丢的粮食啊,柴火吧,不然她说他们老两口去我家吃住。”耿主任苦笑,田队长当然知道本家大娘的厉害,找过自己三次了,自己给指到革委会的。
田队长点头,跑回去告诉外婆好消息了。
当时公社的一个新来的主任也在,问耿主任,那个老太太是谁?
耿主任解释,“村里的算孤寡的老太太,就老两口,闺女嫁到邹家庄了,也是穷的叮当响,老两口现在算是五保户,队里分的粮食不够吃,柴火不够烧。”然后耿主任介绍了外婆的三次自杀的壮举,那个新主任想想也就算了,跟一个老太太置气,没啥大的必要。
于是外婆安排外公没事了捡柴火,当然是树枝第一,树皮第一,外公胆子小,不敢捡粮食,于是外婆自己负责捡粮食,偶尔捡到几个花生栗子,也会悄悄的藏起来,可以拿到集市上换钱、去粮站买粮。
那个时候,粮食是从粮站买的,虽然我们村子边有个粮库,不过那是“备战库”,是县里的,一般人都不能靠近的。
田家庄所有革委会的、看场的、护秋的,都知道外婆和外公被特批捡柴火和粮食,没人拦截检查。
外婆和外公的生活有着落,也不用我父亲母亲怎么操心。
姐姐不上学也不需要干活的时候,她就会带着我走路去外婆家,姐姐后来说第一次去的时候,我才四岁,姐姐九岁,我走不动的时候,还需要她背我,俩人勉强到了,外婆吓一大跳,然后就开始数落母亲的粗心和放心。
姐姐很能干,比一般的同龄人都能干,但是姐姐很倔,个性很强,老因为小事情挨揍,比如吃饭不端碗,说一顿还不端,父亲就会拿筷子另一头敲她脑袋;或者说连续夹两次菜,当场也会被敲脑袋,她不哭也不闹,就是不改,被揍了也不改。
后来听老邻居说过一次,姐姐因为我被揍的很惨的一次。
那时村里有磨坊,但是用粉碎机要交钱的,所以很多人家大都用碾子碾粮食,比如玉米啊,白薯干啊,豆子什么的。
我家别看父亲看粉碎机,他可认真,自家磨也要收钱的。
那次姐姐带我去磨白薯干,想做饸饹汤(gede发音,是用红薯面或玉米面做的,大约一寸到两寸长,开水煮过后过水吃,也可以混汤吃,)她在后面一只手推碾子,一只手拿着笤帚扫碾子,我在前面推横杆,那年我好像才四五岁,没劲,几乎推不动,她就骂我,我也骂她,于是她动手打我,这还没完,她用力过猛,然后我就被挂倒在碾道上,都是石头填的,当时头就磕破了,血流了一脸。
被老邻居看到,赶紧去找人喊我父亲,然后又让人给找一种白色的药面子,给我糊头上的口子上,等我父亲来的时候,我的头已经不流血了,但是口子很长很深,当时应该有一寸吧,父亲当时就把姐姐给踢倒了,也摔在碾道上,不过她没磕破。
母亲也回来了,看到我们俩,气的难过的掉眼泪,把东西收拾好,就回家了。
到现在,五十多年过去了,我脑门上还有个很长的口子,应该还有两厘米的样子。
以至于后来我们姐妹聊起这个话题,俩人都很委屈,然后还会哈哈大笑。
或许是当年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一家子努力赚来的,所以养成了我们姐妹很独立,很能干,还很逞强,也死要强、超级认真的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