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黎卧术服下那些草药之后状态变好,脸上隐约浮现红润,嵇阿青这才稍微放心。
又过了几日,黎卧术在嵇阿青的监督下隐而闭关,空闲下来的嵇阿青这才转道听音院。
的确如耿醉所说,听音院此时几乎没人。
沿途寂静一片,经过的几间弟子房都门窗紧闭,根据耿醉给出的路线走到最幽静的深处,听闻有断断续续不成曲调的琴音传来。
收到消息的耿醉已经等在门口了,看到嵇阿青后眼神发亮,连忙将他带进去。
嵇阿青的目光落在周围的环境上,记忆中,这并非耿醉或柳珏姬任何一人的居处。
越往里琴音越发清晰,嵇阿青渐渐听出了曲声中的情绪,烦闷、暴虐、愤怒,交织在一起,形成刺耳的声音。
他眉头蹙起,在又转过一片回廊后,看到坐在亭子里的身影。对方背对着他们,消瘦的身躯裹在弟子服中,像是随时会倒下。
耿醉想给柳珏姬一个惊喜,嵇阿青便站在原地,看着她上前一步,有些高兴地凑到对方旁边,却不待开口,被突然站起的少年推倒在了地上。
“滚——”记忆中郎朗少年的声音嘶哑又阴狠,带着无尽的恨意般。
在女修泫然欲泣的目光中,柳珏姬甚至将手中的琴也砸到了地上,好在古琴质量很好,没什么大问题,只有边缘迸碎的木屑四溅,有一些还落到了嵇阿青脚边。
他低头看了一眼,辨认出这是少年曾经在听音院大比中拔得头筹时获得的奖品,炼器院掌教为他量身炼制的惊鸿琴。
对方曾经抱着琴和所有亲近的朋友、师长说:“我会成为中陆第一音修!”
嵇阿青避开,上前一步,身影出现在柳珏姬的视野中。
正歇斯底里地发泄痛苦的少年动作突然僵住,像是不可置信,喊了一声“师兄!”,刚要惊喜地上前,看到地上的狼藉后反应过来惊觉自己的狼狈,就要逃离。
对方慌不择路,眼看脚尖要踩上古琴之前,嵇阿青出声:“柳珏姬。”
柳珏姬听不见,他就换成传音入密的形式。
少年动作顿住,嵇阿青弯腰拾起琴,伸手将泪流不止,却没有任何怨怼甚至满眼愧疚的耿醉拉了起来。
注意到耿醉的神情,嵇阿青意识到,或许柳珏姬的失聪并没有白复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只是眼下并不适合询问,他将琴放置在石桌上,语气稍微缓和些,一如从前面对这个年龄比他还小许多的师弟的疼宠。
“柳珏姬。”嵇阿青的声音再次在脑海里响起,“你忘了曾经发下的誓言吗?”
柳珏姬咬着唇瓣,眼睛发红。
他自然没有忘记。
当年,一群顽皮烤薯瓜烧了灵植园被轻轻放过,挨了几下手心后被罚去洗大门的少年们一边摸鱼一边畅谈梦想。
各自提出“第一布阵师”、“第一丹修”、“第一驭兽师”等愿景,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躲在门边树下,年纪小小没能混入群体的小孩扒拉着树干,用憧憬目光看着他们。
被追捧在最中央的少年敏锐地发现他的视线,在大师兄的制止下摆摆手,玩笑着将他扛起来,逗弄:“你呢?”
小孩紧紧抱着少年的手臂,没有丝毫害怕,特别大声:“我要做中陆第一音修!”
“好志气!”少年带头叫好。
其余人嘻嘻哈哈配合鼓掌,小孩又用亮晶晶目光问少年,“你呢?”
肆意笑着,却眉眼都显得温柔的少年歪了歪头:“我?”
“回万剑林——做个闲散长老。”
“……”
过往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热热闹闹的说笑声嘈杂又温暖,却在数年前的争执声中戛然而止,变成空茫的嗡鸣。
“师兄呜呜呜!”被难过的情绪淹没,柳珏姬猛然泪流满面地扑进嵇阿青怀里,哇哇大哭,涕泗横流:“没忘记,我没忘记。”
他哭到哽咽:“可是师兄,我听不见了。”
怀里少年哭得撕心裂肺,嵇阿青有些嫌弃想要推开的动作顿住,手掌放在他背后拍了几下,等对方终于冷静下来后,拽起他衣袖把自己湿了一片的衣襟擦干净。
“哭什么哭。”嵇阿青把石桌上的琴拿起来又塞回他怀里,现下面对着,他没用传音之法,而是直接开口,“不是还能听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