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刚要挂断,石卫民又道:“我听说镇里卫生院好像缺人,你这个学历人家肯定要你,你赵叔在卫生院上班,你记下赵叔电话,有空了问问卫生院情况,问人家要你不要。”
她心里很乱,“爸,我想休息了。”
“嗯不说了,你好好休息……你该考的证书都考齐没,现在大医院都要求可多,要这要那的,你多看看医院招聘信息,好不容易上个大学一定要进家好医院。”
石卫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供了个大学生,大学生意味着什么,别人抢着要的高学历人才,好工作随便挑随便拣,一辈子不愁吃穿。他还做着这样的美梦时,天早就亮了。
石岩和他讲过很多次,学历贬值,区区一个大学生遍地都是,剩余劳动力越来越廉价,就这个形势还有大把未就业的劳动力空出来。
石卫民两眼一横,拍桌子道:“我们那时候别说大学了,中专都抢着要,现在的人就是太浮躁不努力!”
太多次意见不合,石岩的话从来没人听,最先否定她的就是父母。父母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只有看见的才是真,可他们只停在原地,能看到的也就一亩三分地。
石岩也不知道,为什么石卫民还觉得只凭打声招呼请吃饭送条烟,就可以不看医院官网不填简历不发送邮件不去笔试面试,顺利入职。
她敷衍道:“我会看招聘信息的,这几天好好打算,不会浪费这段时间。”无数次像这样,她披上“好孩子”的皮套,不和父母起正面冲突。
可是,这次她好累,她想挂断这些没来由的指责和关心,哪怕这些关心的出发点是为她好,没人问她需不需要。她一点都不想要。
她只想安静一会儿,哪怕半秒,“没别的事我就挂了。”
电话那头吵吵嚷嚷。“岩岩,是妈妈呀,工作压力大就别想工作了好好歇一歇,我看你那边天气凉,别只穿一件卫衣了不保暖,多穿些衣服。”换了秦玉萍说话。
温柔的声音像暖流一样,石岩湿了眼眶。今天看来还真是糟糕,连一句平平常常的话都受不了了,石岩擦去不争气的泪,喊了声妈。
“工作嘛找什么样的都成,女孩子要求不高,你毕业就22了该考虑找个对象结婚,上次那个聊得怎么样,别太挑,爸妈年纪都大了唯一的愿望就是看着你结婚,我们这任务也算完成了……”
“妈,我说过好几次,不想那么早结婚,从两年前到现在我讲了十一遍人生规划,整整十一遍,你怎么还揪着结婚不放。”石岩头疼得快裂成两半。
“你还是个学生不懂,等你毕业进社会就知道了,结婚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你爸现在身体大不如前,走几步路就大喘气,心脏也不好,就等着亲眼看你出嫁他才会好。”
她出嫁了爸就好了?
她还有这种功效?那为什么各大医院不来抢她?
防不胜防,换了另一个形式的试探,继续说下去就没有尽头了。石岩吸了吸鼻子,愣是收回了泪水,“我知道,我会主动接触新的人,没事就挂了妈。”她再次披上好女儿的外壳。
忽然没有想哭的冲动,心软了不到一分钟就烂成泥,喧闹过去,只剩一片透心的凉。她早该知道的,家里没人是她的后盾。
窗外的天阴阴沉沉,就像父母给她的爱,总隔着漫天乌云。乌云下,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就下起暴雨,把她从里到外淋个透彻。
转身要走,脚下一歪,被什么东西绊住,下意识低头道:“对不起。”
贺雨行端着手臂,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忽然觉得好笑,“我不小心绊了你,你说对不起干什么,拿个单子这么久都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去哪了……”
对上石岩的脸,他忽然笑不出来了。
他该怎样形容所见的那个状态呢,总之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全身缩着,几乎要把自己藏起来,上眼皮肿胀而下垂,红血丝遍布,呆滞的目光就好像眼眶里什么也没有,鼻翼轻轻扇动,两边泪痕半干,嘴角微微抽动。
她脸部没有表情,本应该展示出最平整的肌肉,可是肌肉像是死了,神经也被阻断,甚至整个人只剩下空洞的骨架,而骨架受力不住,也马上就快碎掉。
她转过身,把丑陋的自己藏起来,“说来真是奇怪,我从这边路过,忽然窗外来了一阵风,就把我引到这里,不由自主就站在这里看太阳。”
“天是阴的。”贺雨行望向窗外。
“刚才还有呢,你一出来就没有了。”窗户夹缝震颤,狂风卷着阴沉扑进来,石岩迎着风,头发飞在脸上,浑身瑟瑟发抖。
“知道没太阳了还不回去,是打算站在这里冻成人干?”贺雨行将一切收归眼底,他脱下病号服,披在石岩肩上,“你答应要照顾好我直到出院,你要是冻生病了还怎么照顾我,我生活品质很高,不接受低质量的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