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医生扶了扶眼镜,沉稳道:“这里。”
护士长接着话头,讲明事情来龙去脉:“27床最近家里发生不幸,我想大家多多少少都听说过,27床的孙女失踪,目前原因不明。”
提到“原因不明”四个字,护士长眼神忽然躲闪,她不必多说,台下的众人也心知肚明,异界人的阴影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一个眼神一个口型,人人自知。
护士长哽咽一下,牙床气得发抖,“27床两位男家属查医院监控,声称那孩子的失踪与科室医护有关,要求协商赔偿。”
此话一出,台下炸了锅。
石岩负责人首先表态,出事期间她一直负责27床的护理,她看过监控,“就因为我们科室的实习生领27床孙女出去,27床孙女失踪就得怪我们医护头上?那两个男家属分明就是胡搅蛮缠,27床是病人,他孙女又不是病人,出了事难道也怪我们?”
石岩明明没做错什么,负责人过于激动而涨红的脸挨她很近,粗重的呼吸声让她忽然心里难受。她只是怕可晴走迷了路,举手之劳而已。
一位医生接过话茬,握笔的手指愤然发青,“你是没听见那俩家属说话多难听,说什么如果不是有企图,谁闲着没事还特意关照病人的家人,还扣上一个‘拐卖妇女’的大帽子,无法无天了,让他们告去吧。”
石岩要发言,被护士长打断,“石岩你是科室实习生,无需承担责任,何况这事根本错不在你,临床上什么样的人都有,今天让你好好见见。”
说是不良事件,其实只是个荒谬的笑话,本质对科室构不成威胁。此外因为不占理,家属也不会起诉打官司,只是趁着医闹的浪潮席卷而来,不占点什么便宜心里过不去。
科室开临时会议,主要目的不在于应对措施,是想敲个警钟,尤其给石岩这类初入职场的热血青年敲的。
会议解散时,科室主任留住石岩。
他的白大褂一丝不苟,连同他灰白的头发也一丝不苟,冷峻的嗓音虽然疏离,甚至冷冰冰像机械,但并不失礼仪和分寸。他具有老医生的威严和严谨,加上在科室里德高望重,似乎他说的每句话,都理所当然是真理。
“善良一旦泛滥,就是致命的武器。既然选择进医院,只做好本职工作就够了,把你多余的热忱自行消化掉,医院里善良不会有好报,反而会导致更加荒谬的闹剧和损失。病房里是医患,出了病房就是陌生人。有时候冷漠是一种自保哲学。”
前辈的劝告,石岩记在心里。冷漠一点,没什么不好。
负责人呼叫:“石岩,老师刚点了麻辣烫和奶茶,一起去值班室吃饭,吃完饭再回家休息。”
来新科室将近一个月,这是负责人请的第一顿饭。负责人不是能说会道的人,也很少表露内心的情绪,这顿饭已经是作为安慰的最明显的证据。
这份心意她领了,可再好吃的麻辣烫也只能饱腹,没有更多的用处。第一次直面医闹,这种戏剧性,石岩有些无法接受。
她承认主任的话一点错都没,几十年的临床经历凝结的教诲,最符合临床实际,也受用于职场关系和为人处世,真理怎么会错呢。
可心里就是空落落,什么教诲什么安慰都填补不了,好像心脏最鲜活的部分被挖去了,剩余的地方毫无生命力,只是凭借肌肉记忆在跳动,维持生命征象。
如果再来一次,面对可晴,她也许还会伸出援手。可能不是以这种方式,但她确定的是,自己没办法视而不见。没想那么多没考虑后果,那双手就直直伸出去了,只想接住可晴。
她想再看一看那双机灵的大眼睛。
晚上接到父母来的电话,也许真有心有灵犀,她前脚刚在工作上遭遇迷茫,后脚就要迎来家里的温暖。家是永远的港湾,这句话她爸常挂在嘴边,希望他说到做到。
“岩岩,桂花酒备好没有,我们电话里共赏月共饮酒哈哈哈……”石卫民一句话未了,秦玉萍急匆匆插进来,“今年家里又酿了新酒,给你邮过去喝。”
今天是中秋了,好快。
往年这个时候桂花正浓,甜蜜的桂花酒分瓶装好,与明月遥呼相应,爸妈开始忙起来了,要做几盘好菜,就着酒,在院子里看月亮。
那时候皎洁月色能抚平一切伤痕,狗窝在桌下,也学着人模样,歪着头看天上,欢声笑语从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飘出来。
医院的楼太高,挡住了月光,于是不起眼的伤痕趁虚而入,楼道里到处是满身伤痕的病人,他们不吃粽子,也不喝桂花酒,只能喝营养餐厅的米油。今年的中秋不如往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