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乘岚还会有很漫长的生命,无论乘岚是否悟道飞升,也一定会在这漫长的生命中,渐渐从一段过去的感情中走出来的。
而且……
红冲其实,真的很怕死。
看到乘岚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其实冒出来一丝窃喜——不只是久别重逢,还有一种找到了归宿的庆幸感。
如果一定要死的话,他可不想死在不灭真火里,死在熔炉中,哪怕这里是他的诞生之地。
落叶归根,花也不例外。
他只想死在乘岚剑下。
“你想多了。”红冲终于轻笑出声:“你以为我在这里,只是为了杀方赭衣复仇?哈哈哈哈,我与你说过,人妖殊途,这句话,你是真的全然不放在心上啊。”
乘岚面色微沉,凝视着他。
红冲转头看向山中熔岩,“你觉得我是妖中唯一例外,却不晓得妖就是妖,终究与人有天壤之别。”
“人杀妖杀了几十年,我还没做什么呢,就被你们当作恶妖。既然如此,我不做点什么,岂不是有愧于这‘恶妖’之名?”
这番话传入乘岚耳中,想来应当格外讽刺,因为哪怕误会再多,乘岚却是唯一一个不肯放弃他的人。
从起初知道红冲的身份起,乘岚选择信任他,到现在,乘岚仍然妄图拉他一把。
殊不知水中月镜中花,泥潭里的人无法自拔。
红冲话锋一转,突然说道:“这座火山如此庞然巨物,你说,一旦爆发,是不是足以荡平人间?”
十年前万仙会时,火山不过是小规模的爆发,更被迅速镇压,就已让主峰周围寸草不生,若非方赭衣及时赶来,恐怕当时就会让这座岛上无一活口。
而现在,乘岚丝毫不怀疑,但凡这座火山真的彻底爆发,哪怕隔着万里汪洋,也很难不被波及。
更何况,他方才也亲眼所见,熔岩吞噬了方赭衣的遗体,那可是大乘期修士的修为,乘岚虽不明就里,也多少猜到,这座山有不为人所知的邪性。
“你想做什么?”乘岚皱眉问。
“你说呢?”红冲笑了:“自然是做些符合我‘恶妖’之名的事了。”
他转身作势欲施法掐诀,熔岩喷涌,引得乘岚眼神一凛,飞身而上。
乘岚抬手掐诀,却无论如何拦不住他的架势。迫不得已,露杀剑再出,裹挟着凌厉至极的真气,这一回乘岚全力以赴,锋芒毕露,红冲提刀迎上,竟然隐隐显得无力招架。
几个回合下来,软剑抵住了红冲的下巴,更有百十把真气作剑,或是钉住了红冲的衣袖,或是封住了红冲的四角退路。
红冲不能寸动,心中也生出几分无奈。
他苦于乘岚太不冲动、太有耐心,也太倔强,以至于他求死竟也成了一件如此困难之事。
“一定要这样吗?”乘岚咬牙问:“一定要让天下人都跟你一起死?”
红冲静静地看着他,心道:正是因为我不想这样。
嘴上却说:“那又如何?”
“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乘岚怒道:“再多的恩怨,还没有了清吗?难道这世间就没有一个无辜之人?更何况,你这样做,难道天底下其他的妖物就能活下来吗?大家都会死!”
一丝黑气,竟然缠入乘岚的真气之中。
红冲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乘岚心里情绪太烈,真气竟然隐隐化为魔气。
他钻研此道多年,如今早琢磨明白了其中玄机,能够将真气与魔气随意转换,只是触及那魔气的瞬间,红冲的颈侧就被擦出了一道伤痕。
顺着跳动的血管,魔气无意识地钻入红冲体内,竟然仿佛将那份复杂的情绪也送到了红冲心里。
红冲有些惊讶地看着乘岚,欲言又止片刻,才懵然低语:“你恨我。”
话出了口,红冲又觉得自己这份惊讶才不应当,乘岚似乎早就该对他恨之入骨了。
项盗茵因他而死,神魂溃散;仙门正道遭他屠杀无数;他还放下狂言说要杀善仪真尊,虽然,善仪真尊先走了一步;而乘岚为了他,就这样被云观庭放逐,在泯然众人里摸爬滚打了八年,才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抓住他。
于情于理,乘岚都该恨他才对。
倒是如今还惦记着那一份情,或许才是当真不合理之处。
乘岚缓缓重复着他的话:“我恨你……?”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说:“恨不恨的,现在还重要吗?”
露杀剑下压,乘岚看着他脖子上被剌出一道血痕,眼里终究闪过一丝不忍,“别再发疯,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