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渐渐地,雪一般的长发仿佛真的将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从指尖传递到了他心里,随着盘发的动作,奇异而又莫名地让他平静下来。
他看着红冲的后脑勺,长发即将挽好,他学得很快,这一回便比上一回盘得整齐漂亮许多。
他突然有了决定:我不看了。
就连红冲自言曾误杀竹妖一事,他也暗自心道:这不怪他。
妖修本就为邪魔歪道,还混迹于人间,虽还不知其底细,这杀孽不该被全然扣到一无所知的红冲头上。
如果有冤孽怨果,就算蒙骗天道——他会替红冲负起。
乘岚的心宁静下来,便拈起白绢两头,双手靠近,欲要重新为他系上。
红冲意想不到:“兄长?”
乘岚手上动作不停,口中道:“我不看了。”
很快,他系好白绫,甚至把布头轻搓成绳状,在发髻下打了一个圆润的团锦结,像一朵雪白的小花趴在红冲发间。
他说:“六日后,我教你习剑。”
*吾好梦中杀人。出自元末明初的罗贯中《三国演义》第七十二回杨修之死。
第38章杀露官藏命(二)“你叫他什么?”……
与乘岚的原计划出入不大,仙舟载着二人在午前回到了枫灵岛。
乘岚顺道把红冲送回寝庐,便准备立刻离开,他还有要事,比如还仙舟给项盗茵,又比如去找提到的那位“精于算命的朋友”打听情况,又比如……回去安抚自己的尾巴。
庭中人满为患,尽是无晨谷的求丹人,细看去竟比昨日还要多上数倍,方三益在人群中忙得焦头烂额,甚至腾不出片刻功夫招呼二人。
幸而另有一人专门为了乘岚而来而来,只待红冲与乘岚先后步入寝庐,那人如一道闪电从人群里窜出来,伴随着一声大喊:
“师兄——”
乘岚连忙接住他。
来人正是文含徵无疑,他泪眼婆娑道:“师兄,你去哪了?”
乘岚一想到红冲还在跟前,就有些难为情,连忙道:“有些事情要办,我不是给你留了信么?”
“师兄你是说这个?”文含徵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片被揉得皱巴巴的荷叶,叶片被捋平舒展开后,赫然是——一团被虫啃过般毫无章法的划痕孔洞。
“……”乘岚一时间竟不知该答“是”还是“否”,这叶片确实是他从院中莲池随手采撷,并用真气在其上刻下字句,可这麻麻赖赖的痕迹绝非他所的笔迹!
红冲扑哧一笑,打趣道:“原来兄长这般喜欢用花草树叶写信。”
他这是回想起昨日乘岚的那片“竹叶拜帖”了,倒也算是一语中的,比起从乾坤袋中取笔墨纸砚,抑或是使用法术,乘岚确实更惯常于随手取手边的任何东西刻字留信。
乘岚正想义正言辞地遮掩两分,至少不能叫红冲以为眼前的鬼画符也出自他手,然而还没来得及出声,只听耳边一声尖叫。
“你叫他什么?”文含徵不可置信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面无人色,声音干颤:“兄长?”
乘岚这才想起,还未给二人互相引荐。
然而,不等他开口,文含徵已手指红冲,怒声道:“谁许你这么喊我师兄的!”
眼见着他就差扑上去咬红冲了,乘岚连忙伸手去拦,脸色亦是一沉,低声道:“修口!这是……”
乘岚想要息事宁人,可他身边站着的另一位一向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惯爱火上浇油的,不等乘岚解释清楚,就扒拉上了乘岚拦人的那只手臂。
只听红冲矫揉造作道:“兄长,可千万别为了我引得你们同门阋墙。”
文含徵哪里听得这话,眼珠子瞪得好险没被挤出眼眶,他还想说话,却遭乘岚一道真气封住了嘴巴。
“抱歉,含徵年少无知,多有冒犯。”乘岚一边按着文含徵,一边对红冲道:“今日……日头太大,不是好时候,我先带他回去,改日再登门拜访。”
他这话音才落,头顶竟是传来一声闷响,轰隆隆地,好似夏末的雷声。
乘岚才借口说日头太大,下一刻,竹林中竟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红冲头一次见如此异象,一时惊得不知该说什么,脑中立时浮现出自己曾随口胡诌过的瞎话,只道天道莫非如此较真不成?
乘岚也是一怔,可雨落在他脸上时,他眉毛一抖,便面露恍然,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红冲道声:“失陪。”就拎着文含徵飞身离开,转眼间消失在微雨竹林中。
说来也有趣,乘岚前脚一走,不出几息,雨水便停了,乌云消退,转眼间又恢复了早前的阳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