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要跟上吗?”自打他们一进这云崖城来,祝允就浑身不自在。那些除普通百姓外明里暗里不怀好意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把他们二人盯成个筛子不可。
“走。”这云崖一时怕是没有落脚的地方,且这个地方一抬头便能看到死状凄惨的顾清川,贺长情并不能保证自己再呆下去,会否露了马脚。不论怎样,都得先离了这地才是。
老人家在前头领着路,三人一起钻进了一个逼仄的小巷子里,七拐八绕的,最终在一户楹联褪色的人家前停了下来。
“这是我家,你们两个先进来歇歇脚吧。”
贺长情和祝允两人也不推辞,径直跟了进去。最起码在他们眼里看来,这巷子幽深狭长,且处处都是市井的烟火气,比那城门附近的人间炼狱可是要强上百倍。
“老人家,方才在街前,我不好多问。”落座之后,贺长情方才开口,“看您神情忧伤,是在为城门楼上挂着的那人垂泪吗?”
“是。那孩子可怜呐,明明是朝廷派来平叛的将军,被姓王的那起子天杀的害了性命后还要悬挂在城楼上,日日受人鞭打。”
日日鞭打?贺长情猛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身边的祝允,见对方的眼底也是闪过一丝惊愕后,忍不住一再追问起来:“您是说,他们日日鞭打顾……日日鞭打那个将军吗?”
“不是……不是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老人家的情绪竟是再也平稳不了,只痛心疾首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那模样,活像死的是自家儿子一般。
就连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在为顾清川的死而如此难过,那他所经历的一切又会是怎样的不忍卒听?
贺长情再不敢听下去了,她想逃,这还是她第一次生出了如此畏惧的心。可她又知道,她不能逃,不能躲。如果连顾清川死前遭遇了什么都一无所知的话,那他的冤情还能有拨云见日的一天吗?
这样好的人,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因而,她用齿尖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唇瓣,才堪堪冷静下来。
贺长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到那口气在胸腔之中打了个转儿,再也盛不下更多之时,她才鼓足了勇气:“老人家,实不相瞒,我是那位将军的朋友。请您告诉我,您方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吗?”
“你是顾将军的朋友?”老人家眼中的泪珠紧跟着闪了一闪,竟是有些激动之情从面上浮现出来。
其实照理说来,她理应隐瞒好包括身份在内的一切,这样才能尽可能地形成对他们最有利的局面。可看着老人家的一片关心与情真意切的难过又全然不似作假的样子,贺长情还是决定赌一把。
就赌这一次,用真心一定能换得来真心。
“是。我千里迢迢来到云崖,就是想接他回家。”贺长情索性站起身来,朝着老人家拜了一拜,“请您一定要告诉我,您方才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求您了。”别说是主人这样做,他个做奴隶的一定要跟着。光是城门处的一见,便足以在祝允的心头烫下一个永不会磨灭掉的烙印。
他如今这样做,不单单是为了贺长情,也是为了尽己所能地帮一帮那个九泉之下的魂儿。他太懂那种走投无路的感觉了。
眼看着两个人如此恳切,老人家连日来的憋屈才算是瞬间找到了出口。
她猛地拍了拍大腿,竟是像大吐苦水一样地哭嚎了起来:“王书誉那个天杀的,他让手下的官兵强逼着我们这些邻里日日去给他挖铁石伐木头,每家每户若派不出人来,他们便当街砍杀。但若,但若每日出城门,就必须得,必须得……”
“必须什么?”心头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贺长情感觉自己的耳边嗡鸣如蝉,直吵得她的头都在一阵阵地发晕,“他要你们做什么?”
“谁要是出城门,就必须拿鞭子去抽打……去抽打城门楼上挂着的顾将军啊!”老人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给当场昏厥过去。
“鞭……鞭尸。”怎么会是鞭尸?
贺长情千想万想也不曾想到,顾清川身上的那些伤痕还有很多竟然是死后鞭尸的结果。
这王书誉,真是好恶毒的心肠。不仅让顾清川死后都不得安生,让他堂堂一个国公世子受此奇耻大辱,他甚至还逼着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于无形中成为他的帮凶,日日给那无人收尸的躯体再添新疤。
“主人,你没事吧?”贺长情身形一晃,眼看着就有些站不稳要倒下的势头。祝允赶忙从身后将人稳稳地护在自己的怀里,他低头看着贺长情憔悴的小脸,惊觉原来人脸是真的可以在这样短短的时间里就变成如纸一样的苍白的。
他吓坏了,浑身都在打冷战。可他不知道自己怕的究竟是贺长情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还是因为方才他亲耳听到的那些。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别人的心都是肉长的,偏生他王书誉是铁打的不成吗?不,这已经不仅仅是铁石心肠了,还是在恶贯满盈的毒水里浸泡了不知多长的时日,才能养出这样一颗恶鬼般的心。
老人家的哭诉还远未止歇:“顾将军,顾将军是个好人,要不是为了我们全城百姓,也不会落到个这样凄惨的下场……”
第92章夜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