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秒也不愿耽误,大清早就将人拎出家门,奔往港城了。
然而这回的情况的确不妙,卢医生一见着人就皱起了眉,一眨眼的功夫又舒展开来,若无其事地开始交谈,但秦珍羽还是捕捉到了他的微表情,当即就是一咯噔。
不怪医生控不住表情,实在是罗颂的神色过分糟糕,若说之前只是病气森森,现在就有些鬼气了。
整个人神思恍惚,注意力全然崩盘,涣散如稀星。
私下里,秦珍羽已经在留意营养针的事了,她实在害怕罗颂哪天像松散的柴堆一样,被风一吹就散落满地。
卢医生试图详尽地了解罗颂近来的生活,但罗颂并不配合,说出口的寥寥几句话也与之前每一次面诊时的描述几无二致。
秦珍羽知道她状况急转直下的症结在于重遇旧人,可罗颂不愿袒露,她也不好强人所难。
一番没什么实际意义的交谈后,卢医生心下叹息,却也别无他法,最后谨慎地决定更换其中一种药物,并加大另一种药物的剂量。
可这回,直到处方单都打出来了,罗颂仍在一旁木然地坐着,并不如之前一样详细地了解新药的作用与副作用。
秦珍羽神情凝重,目光与医生交错时,在对方眼底看到了相同的担忧。
卢医生甚至将下次复诊定在了一个礼拜后。
而之前,他一直没打算在前期就介入疏导的手段,但现在虽然病患的情况看起来并不合适接受疏导,他也还是说了。
“如果罗小姐有时间,或者是愿意跟我——就我们两个人在咨询室里好好聊一聊的话,也可以随时跟我说。”
“不会太长,一两周一次,一次一个小时,我相信对你会有帮助的。”
他没有提及“诊疗”“疏导”之类的字眼,希望罗颂不要一开始就对他浅淡的试探反感。
但不知罗颂有没有听清他的话,她只不置可否地轻轻点了一下头,叫人看不明她的态度。
倒是秦珍羽主动开口,“我们会考虑的。”
在她俩起身前,卢医生犹豫再三,再次说起了工作,“我还是建议罗小姐短时间不要回到工作中,嗯……如果你们有需要的话,我这边可以出具医生证明,这样你们就可以向用人单位请小长假。”
秦珍羽这回很快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这边已经请了长假,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会跟你说的。”
“是吗,那很好。”卢医生眉心无形的凝块消融了几分。
是的,罗颂向律所请了长假,甚至是在秦珍羽再次提起工作的事前,就主动去做了。
她现在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了。
其实罗颂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状态在那天以后又重归混沌,就连那些从前一直与她和平相处的药物也忽然显出强烈的副作用。
她有时会忘记进食,但大多数时候只是纯粹的毫无胃口。
失眠不再是问题,她能睡觉了,但又或许有些太能睡了,让她即便睁开双眼,脚踩在地板上,也仍有种迷梦中的昏然,不知道自己究竟醒了没,不知道周遭的一切事物是否真实存在。
连带着她身上的酸痛胸闷与耳鸣,都像隔着一层梦篱,让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这样不适。
但罗颂不多的清醒中仍挂着一个大字标红的日期,那是她年假结束的日子。
如果可以,她会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佯装无事,回到律所,但她的确是无法做到了,即便是伪装的气力也没了。
陈伟东接到罗颂电话的时候很惊讶,因为这是一通没提前以文字通知的来电,这并不符合罗颂的行为习惯。
他不知道罗颂如今形容枯槁,只以为是复工前的一次简单对话,电话接通后,罗颂声音里的虚弱听着也像电子讯号压缩后的失真,因此他毫无知觉,反而高高兴兴地说有位女客户前不久来所里,指名道姓要她帮打离婚案,说她人在家中还是客源不断,一回来可有得忙。
闻言,罗颂只沉默。
“怎么了?”陈伟东在长久的无声中察觉到异常,收起打趣的语气,转而正色问道。
罗颂是打过腹稿的,可与人直接交谈时,稿上的所有文字却在一瞬间溃散,她喉咙发紧,吞咽后,才压下艰涩。
“师傅,我……我可能暂时没办法回去。”罗颂话说得很慢,尽可能将字吐清。
陈伟东默然片刻,“怎么了吗?”
罗颂将自己往被里埋得更深,却还是觉得冷,“我生病了。”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的陈伟东也陷入沉寂,约莫四五秒后,再出声,却是安慰的话。
“那就好好休息吧,案子我转交给老卞。”陈伟东又道:“想跟我说说吗?”
罗颂左手不自然地僵硬着,紧抿嘴唇。
自己得这位前辈提挈多年,她该袒露实话的,但她的下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卡着,怎么也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