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颂累极了,不想再睁眼,也不愿再说话。
她的疲倦与脆弱是可视的,是具体的,是比她这个人更鲜明的存在。
秦珍羽望着她,犹豫半晌,还是问出了口,“阿汤,要不要跟远叔丽姨直说你现在的情况?”
这事她想了一路,越想越觉得他俩就像定时炸弹一般,因为无知而随时可能爆炸,将旁人炸得遍体鳞伤。
秦珍羽提到自己爸妈,罗颂下意识皱了皱鼻,手心又冒出些汗来,即使再不情愿也硬撑着睁开眼。
只是虚浮无神的瞳孔在好几秒后,才聚拢着,望向秦珍羽。
“不要。”罗颂用气声说,“跟他们讲了也没有用。”
“如果没有意义,那就不要告诉他们了。”说完,她又闭上了眼。
家里的情况已经很混乱了,她不想再多添一把火。
更何况,罗颂不必求证也知道,爸妈无法理解抑郁症,正如同他们无法理解同性恋。
多年前,当时她还在念中学,同年级一个学生中途因抑郁症休学,她在饭桌上跟他们说起了这事。
时至今日,她依旧记得爸妈惊讶又不解的表情。
“想太多了才会这样吧,年纪小小也不知道有什么烦心事可想的。”“学习任务这么重,怎么卡着初三的关口整这事。”“现在的小孩真是越来越脆弱了,我们那年代听都没听过这个词呢。”
他们毫无怜悯地说出一句句带偏见的陈词滥调,就好像那孩子的不幸是一场无痛呻吟,是青春期的做秀。
既然偏见根深蒂固,那他们也不会因为故事里的主角换成了她而有太大区别。
既然没有区别,那便不必说了。
秦珍羽有一千一万句话可以反驳,但她知道此刻的罗颂没有心力做出任何回应,也知道自己如果先斩后奏,只会让罗颂更难受。
她别无他法,只得尊重她的决定。
也是这时候,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如果不是自己有所察觉,强插进她的生活中,罗颂怕也是会因为同一个理由而对自己隐瞒这一切。
她会孤独无助地沉进更深的海底。
但秦珍羽没法生气,因为事实的确如罗颂所说的一样,她即便知道了,也没法加速她的痊愈。
更糟糕的是,她甚至没有看到任何痊愈的迹象,她只是眼睁睁看着朋友困在漩涡里,看着她枯竭,又看着她下坠。
初三这晚,秦珍羽耍赖一般硬留在了罗颂这,第二天一早,就提溜她去了港城。
私家诊所收费高昂,但服务也对得起它的价格。
她俩一到,护士姑娘立马引着二人进了诊室,里头是等候已久的卢霄。
这回他没再要求秦珍羽回避,当即开始了解罗颂近来的不适与服药情况。
然而大多数时候都是秦珍羽代为回答,只有问及那些她也不很了解的问题时,一旁的罗颂才会开口。
她说现在每晚能稍稍睡几个小时,噩梦也少了些,但醒了之后还是很累,跟没有休息一样。
一通交谈后,卢医生斟酌再三,将其中一个药删掉,又新增了另一款替代药,也如之前一样,在录音中细细说明了这款药的作用与副作用,以及可能出现的不适症状。
但他这回看起来似乎更有把握,特意叮嘱如果有好转也要即使在微信上跟他们沟通,最后也不忘加一句,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下次复诊依旧定在两周以后。
这回没有任何检查要做,她们也不再需要任何关于药物过关的科普,面诊完拿好药就回祁平了,到家也不过是下午两点。
外卖已经放在家门口有一会儿了,秦珍羽将罗颂推到屋里,自己拿起袋子去厨房,用微波炉挨个叮热。
“多少吃点吧。”秦珍羽将筷子和饭盒一同挪到她面前,“就当是为了吃药。”
罗颂吐息数回,才缓慢地直起身子,往茶几边靠去。
但她的确真的只是为了吃药,才往胃囊里装进几勺饭菜,没一会,就撂下了筷子。
秦珍羽无言,顾不上手中没吃完的饭,去厨房倒了杯水,从包里翻出新开的药,连着先前的药一块递了过去。
罗颂接过,和水吞下。
秦珍羽看着她喉结滑动,心里的石头才悄悄放下点,这些日子她在网上看到听到太多患者抗拒服药的事了,生怕罗颂也这样。
虽然她总回说自己有吃,但不亲眼看着,秦珍羽总是不安心,这会见她吞药的确不犹豫不拖沓,才算是真的信了她的话。
不过,眼瞧着春节假期即将告罄,可罗颂的状态并没有比休假前好多少,秦珍羽心下着急,不得不再次提起工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