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志远看不到她的神情,只接着说:“你要是早点有孩子,我跟你妈还都算年轻,还能帮你带带。”
“这样不是正好能让你空出手去追求自己的事业吗?”他话说得委婉,又带着父母的哀求。
罗颂的脸有些发白,张了张嘴,却哑了声,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碰碰乱撞,仿佛小小的胸腔内正进行着世界上最激烈的化学反应。
那碰撞声吵得让她耳鸣。
她的脑海中如飓风过境,摧毁天地万物,有巨树被连根拔起,空中还有动物凉透的尸体,瞪圆一双眼,里头满是惊恐。
但混乱中,罗颂依旧记得爸爸的身体不大好,受不得大刺激。
她的思绪挤进岔路里,蓦地想起许多年前在医院宣传小册子上看到的心梗急救措施。
大抵是她沉默得实在太久,罗志远深吸一口气,又唤了唤她的名字。
“罗颂,我们也是为你好啊。”
这句话唤醒了罗颂记忆中许许多多的人与事,将她脑海中的某根线猛地扯断,疼得她几乎要痛呼出声。
疼痛让她条件反射般地开口,一张嘴却吐出了自己的心底话。
那是她曾预先排练过几百几千遍的台词,是她苦思不得其解的疑惑。
这一刻,她顾不得许多,身体的疼痛、爸爸的病况,以及岌岌可危的亲子关系,她都不想再管了。
“爸,我结不结婚这件事,到底是为什么对你们来说那么重要?”
罗颂语气淡淡,倒稀释了反问句本身的敌对意味。
但她也不在乎,只自顾自地说下去,“就好像,我应该要为了你们结婚一样。”
罗颂扭过头,在黑暗中望着父亲的脸。
罗志远看不到她抖动的唇瓣,只能感受到她的视线。
“爸,我不喜欢男人,你们不是知道的吗?”罗颂终于还是撕破维持了六年的虚假和平。
黑暗放大了人的其他感官,罗志远窒了一瞬,却在罗颂沉浊的呼吸声中读出了她心境的澎湃。
他以为自己会生气的,然而惊愕却占了大头。
这些年,罗颂在他们面前温顺无比,至少在面上从不直言反驳,哪怕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伪装,但平和久了,他们也都快忘了女儿原本棱角分明的样子。
而惊诧过后,怒气与失望才迟钝地咆哮着涌来。
“爸爸,”罗颂忽又出声,“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这个问题,我们先不要让怒气冲掉理智。可以吗?”
罗颂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像没有感情的旁白,却又的的确确让罗志远冷静了下来。
他的心中卷起太多情绪了,以至于没有捕捉到对方说话间的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退一步讲,就算不想生孩子,但哪有人就真的不结婚了呢?”
罗志远刻意抹去了罗颂说的话,他还是不能接受女儿是同性恋。
罗颂抿了抿唇,“就算没有,那我为什么不能做第一个呢?”
“等我死了,我要怎么面对罗家先祖,你……”
罗志远话没说完,就被罗颂打断了,“如果我只是你们为了向祖先交代而生下的产物,那我的生命就没有意义可言了。我不过就是件附属品而已。”
“但你知道,我不是的,也永远不会是。”她的声音有些冷。
“抛开你们的想法不谈,结婚对于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金钱?陪伴?”罗颂将这话题掰开了揉碎了说,“钱我自己就能赚很多,陪伴……我不喜欢男人,却让我跟男人组成家庭……”
“那我永远不会幸福,也永远不会开心的。”
“我到死……都会怨恨你们。这是你们想要的吗?”
罗颂再次说起这话,她就*是要让他们明白,她不知悔改,她这一辈子都只会喜欢女人,她就是她们口中可怕又肮脏的同性恋。
她装得太久了,也装得太累了,她不想再假装乖顺了。
哪怕是在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时,罗颂依旧很淡然,但罗志远听着,却忽然觉得这是绷到极致的平静,是再承不住一点儿重压的极致。
他心尖一颤,脑中有钟锤无风而动,击响铜钟,荡起一片轰然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