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往往只在这念头冒出的几秒内,她就强行将它们通通按下去,压得平平实实,只搁在心底深处。
她只希望,罗颂一切都好。
而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概括自己现在的状态,杨梦一大概会用“茫然”。
杜银凤去世以后,她再也不用担心人生路上,两旁的山壁会忽然滑坡,再不会有噩梦突然降临现实,将她往深渊里拉。
她单方面斩断与罗颂的联系,但所有坚决而无情的行为都像投到溪流中的巨大石块,不过是对水流造成或大或小的影响,但始终无法截断溪流。
她以为独自在异国他乡,繁芜的思绪能在从容中被一点点理清捋顺,但根本没用,她还是搞不清自己在想什么,甚至没了紧追其后的猛兽,她也不知道人生的下一步该干嘛。
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以延续生命?
这些传统观念里的人生规程通通不在杨梦一的考虑范围内。
钱?升职?
这些在分道扬镳时,被挂在嘴边的东西,她其实也没有多在意。
每个月能拿到两份工资,国内总公司发一份,这边又得一份,她独居,也花不了多少钱,几年下来反倒攒了不少。
而晋升的事,只有完成外派任务,回到国内才可能实现,但项目一个接一个,看不到头,她也并不知道,最后自己该不该回去。
杨梦一失了非要追求什么的执拗,也可能是因为大多数的东西都已经得到了。
她其实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只是从前拥有的太少,就连基本的安全与温饱都得不到保障,所以才拼命往上爬着去攫取什么。
这样的困惑一年重过一年,也只有在每年回去探亲的时候,才难得不乖张地冒头。
回祁平的那一小段时间里,是梦与现实轻微相交的时分。
这些年,杨梦一没用上芯姐的好意,一年只回去一次,来回机票由公司报销。
她总会提前沟通好,将工作安排妥当,把年假一次性休完,这样她就可以在祁平呆上一个多月。
她每年回去的时间都不固定,但一定都在冬天,德国天气最差的时候,想着能躲一阵是一阵。
要是可以的话,还会跟国内放寒假的时间重叠一段。
而她带回去的行李箱永远满到爆炸,要用绑带缠出一个十字才能保证它落地前不散开。
箱子里是各种各样的手信,除开鱼油维生素之类的保健品,还有巧克力和羊绒服饰之类的,在德国买更便宜划算的本土玩意儿。
将箱子从一楼拎到二楼那短短一段阶梯,足够让杨梦一瘫倒在沙发上,半天起不来。
萍姐她们看着,总忍不住说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回来的,只要人回来就好啦。
杨梦一喘过气来后,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绯红,却只是笑眯眯地说要不是自己说什么她们都说不需要,那她也不用囫囵乱买呀,而且她一年只有一次做代购的机会,所以可不能怪她。
她们哪会真的怪她呢,说到底,只是心疼她受累而已。
因为一年只见一次面,所以面与面之间的细微差别,都会在长久的等待中被放大。
萍姐已经快六十岁了,虽然一伸手,五指指尖还是染着红艳艳的甲油,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衰老,感慨时间无情,却还是不肯放下理发店的生意,无论谁来劝,都只说用来打发时间刚刚好。
虽然话是这么说,店里生意也寥落,累不着人,但每天开店关店,还是让她渐渐感到吃力。
十来岁的时候,她的身体就坏了,只是这些年一直养着,加上她总不服输不认老,才没显出疲惫。
在她们又提起这事时,终于还是松了口,说那有合适的时机再把店给盘出去吧。
不过她也不急,迟迟未找下家,被人问起就说还得再看看。
杨梦一晓得她的脾气,多说无用,只叮嘱她一定要按时去医院检查身体,医生说什么都得听。
但萍姐独居,这点让她忧心,若真有什么事,喊人帮忙都不方便可怎么好。
对此,萍姐倒心大,只挥手说没事,打趣说只要理发店没开门,就会有每日都来店里蹭电视喝茶打发时光的街坊邻居上来敲门了。
一旁的赵红敏听了这话只苦恼自己怎么还有十来年才能退休,说好想来萍姐这跟她搭伙过日子,还能互相照应。
萍姐听了只笑,说提前来也不是不行。
赵红敏如今也四十多岁了,但大概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心态好得不得了,家里也没有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等着她伺候的丈夫,所以没烦恼,也不见老态。
杨梦一有时觉得,这一年年过去,在她身上也只是代表年龄的数字在刷新而已,其余什么都没变,就连围着自己嘘寒问暖的样子,也和多年前的她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