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活泼,被爸爸卡着胳肢窝扶立起来,但一双腿跟小弹簧似的,在大人腿上蹬蹬跳跳。
她一边咿咿呀呀地叫唤着,笑得嘴角流涎,一边好奇地望着罗,葡萄般的眼晶亮亮一片。
戴着耳机,罗颂正低头看着手机里的文件,是年后开庭的一宗案件,陈伟东让她独立负责。
但她这会儿看材料,倒不是紧张或没底,只是某种抵抗心烦焦躁的方式而已。
已经整整四天了,杨梦一都没有回她一个字,她只能曲折地从萍姐那探听消息,知道她人是平安的,总归是没那么担心了。
但这消息又引燃另一簇煎熬之火,烧得罗颂越发难受,此时压得她眉间沉郁的重量里,有更大一部分是来源于此。
小孩子不知道什么音量大小,只活泼地咿呀喊叫,这会儿车厢里也没多少人,因而那声音很轻易就传到了罗颂耳中。
她抬头,撩起眼皮,瞧是个孩子,一张脸还是如常地没什么表情,但也并不因此而不喜。
而年轻父母注意到了她的凝视,却以为是自己的宝宝吵到了她,眼神中流露出歉意之色。
罗颂捕捉到了这点,于是笑笑,主动说了句孩子挺可爱的。
年轻父母顿时松了口气,也朝她笑笑,那妈妈还戳了戳宝宝肥嘟嘟的脸蛋,逗弄地教她说“谢谢姐姐”。
但罗颂只客套一笑,随后很快戴上耳机,继续低头看手机了。
不过被这么一打岔,她倒有些看不进去了。
心下叹气,罗颂弃械投降,退出文档页面,翻开了聊天框,可满屏的绿泡泡却叫她更想叹气了。
迷茫与挫败如面纱一般蒙住她的脸,罗颂低眉垂目,眸光沉沉。
她忍不住想,要是自己在舌尖*纹个玛利亚,都不知道杨梦一几时才能发现。
地铁只要四十分钟。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下地铁时,罗颂还没完全从低迷中抽身,却已经忍不住为即将到来的见面而欢喜。
站在丽萍理发店外,她仰头望向二楼,有花枝从防盗网空隙中冒头,她也认得,那晾衣绳上挂着的是杨梦一的衣服。
几乎能确定杨梦一就在楼上,罗颂因此而稍稍安心。
深吸一口气后,她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跨上楼,又谨慎地控制着力度,在铁门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等待的过程中,她听到这栋楼里不知谁家的狗忽地拉开嗓子嗷嗷叫,掺在隔壁见推麻将的叮叮当当声里,让她蓦然有些烦躁。
她只能一而再地长长吐气。
好在屋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及时安抚住她的心,“咔哒”一声后,里面那扇门开了,而随之出现的,正是她朝思暮想的脸。
可怎么过个年,杨梦一反倒清瘦了些呢,罗颂心底疑惑,但见着人,高兴依旧占了上风。
她和杨梦一隔着外侧镂空的铁门对望。
思念过于浓烈,胜过所有理性。
罗颂满腔的不安与焦虑都在此刻消逝,一句话都没说,脸上就已自然而然地铺上了笑意,是由内而外的柔顺的放松的快乐。
但杨梦一的瞳孔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似是被那笑容烫到了一般,目光下意识落到地上,好一会儿后才向上挑起,再次与罗颂对视。
罗颂的唇角被杨梦一的反应压平了。
楼道里只亮十五秒的感应灯骤然熄灭。
黑暗中,罗颂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渐粗,是紧张与不安卷土重来的征兆。
她的眼睛一瞬不移地望着杨梦一,而后者快速眨着眼,回避似的扭头,朝屋里的人说:“我下去一下。”
罗颂听到屋里有人笑,说肯定是小罗来了,又善意地打趣说怎么还害羞呢。
是害羞吗,杨梦一是在害羞吗,罗颂不知道,但她自己却无故有些害怕,喉结滑动,咽了口口水。
杨梦一没有回话,也没有披衣,只打开铁门,走了出来。
感应灯因这动静而再次亮起,杨梦一站在罗颂一步之外,抬眼望着她。
她眼里有罗颂读不懂的东西,罗颂还没来得及分辨,就听她在片刻的沉默后,忽道:“下去说吧。”
不待她回应,杨梦一就自顾自地转身往楼梯走。
罗颂也只好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她有满肚子的话,但她自己却似乎因为没有得到允许而成了一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