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李元也跟其他公子哥们一样,深信花钱就能氪服困难,都送奢侈品,甚至有次还开了辆新跑车过来,停在我寒酸的公寓楼下。我除了香奈儿和驴一个都不认识,他送巴布里,我叫他“把你的马车给我开出去”。
气消了我也好好跟他说。这么贵的车,要养它我卖身都不够。我每天蹲在灶台上,回家一身油,要这些衣服做什么?
渐渐他听进去,也上了心,默默观察我喜欢用什么,吃什么,缺什么,见缝插针地送。
我天生就不是穷奢极侈享福的富贵命,我喜欢的东西都不值几个钱,可他用了心意,这比什么都珍贵。
他现在重操旧业,又走起老流程,只是更信手拈来,更大张旗鼓。方才跑车到楼下,车前灯照亮了半栋楼,我看都没往下看,就预感到他人来了。
家门阂上,房门外三双脚步声到沙发边上停下,随后是倒水声,倒了两杯。
我不现身,李元索性做起客来了。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有句没句地聊着,李元拿捏着领导家访员工的腔调,礼节性对表哥表达着关怀,表哥照旧对答如流,语气中却夹着一丝无措。
李元鼻梁骨应该是被打折了,拳头落下去时分明听见了咔的一声,此时估计绑着胶布。其他地方也挨了不少拳脚,这回我一点颜面都没给他留。
对着这样一张灾后重建的脸,除了祝你平安,确实让人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想表哥这会总信了是我把人家暴了。
口袋里的手机滴滴作响,我掏出来看,是李沫发消息过来。
李沫的微信名我没备注过,因而他改什么就显示什么。他改了个ID,叫“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我觉得他签名最好再加个“下次更要再接再厉”。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顺手我给他改了备注,叫搅屎棍。
他预判我不会接电话,于是对话框被大段大段的咯噔文学填满。
在那个于我如同噩梦般的夜晚,他“打开了心灵的闸门”,“直视欲望和内心”。我的存在,是“修补生命的炼石”。李元是“捉弄命运的错误”,我和李元的幸福是“海市蜃楼”,而李沫,他自称会在美景幻灭后依旧苦苦等我。
……
我唯一看得懂的,是他告诉我,他没把过去的事说漏嘴,李元问他骂自己杀人犯的话,他掩饰说李元想用网球拍拍死他,他才口不择言。
看这一串又一串,怎么都拉不到底的花言巧语,我举着手机,眉关紧皱,双眼、嘴唇拉成三条痛苦的长线,要是再染头白发,直接能往地铁上坐。
最后的对话框底下,还跟着他拿小飞棍制作的表情包。小飞棍在李家的伙食条件远超同类,已经从小飞棍长成小飞碟了。
其实无论那个目中无人,视我如眼中钉的李沫,还是现在这个李沫,我都难以消受。假如从前的李沫是颗定时炸弹,那么现在这个就是颗技术出了故障的定时炸弹,你以为他十分钟后会爆炸,结果他9分30秒就炸了,丢都来不及,直接把你人都扬了。
客厅的闲聊停下来,一双脚步声凑近客房,我听见那人身体贴近门板,手扶在上面,压抑而凝重地呼吸。接着李元的声音传进来。
“穗穗,我错了。”他说。“开门好吗?你要打我骂我,什么都可以,但不要不见我。”
李元这是头一次当着外人面这么伏低作软,难以想象门那头表哥和祝理是个什么反应。可我不想见他。我没准备好。我无法预料打开这扇门会发生什么。万一在表哥和祝理的围观下开辟出第二个战场,李元丢得起那人我还要脸。
他还在叫我,穗穗穗穗。
烦死了。早知道不来表哥家,现在可好,还得我躲着他,跟旧社会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大闺女似的。
李元不断呼唤我,就是清楚我这人有个弱点,我嘴硬心软,总会忍不住回应别人。
随着他一声声呼唤,我从床尾坐去床头,表哥家租在三楼,楼层不高,我从窗口爬了出去。
犯错的人大摇大摆在外面叫门,那架势也就比直接喊“金穗金穗,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态度好些。而作为受害者的我,却当了逃兵。
孬啊,金穗你个孬种。落地时我都在叹气。
时候还早,街上灯火辉煌,车水马龙。我沿着街道慢慢走,尽可能不去想李家的糟心事,将思绪转移到其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