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失望
日子在全家人各司其职的顺序下慢慢流淌。初肥已经追完，进入沤肥环节，积攒了一冬的马粪牛粪以及人体代谢产物，东芝一桶桶挑入田里，浅挖深埋地覆盖搅拌，等待发酵。这几天空气里四处弥散着农家肥的味道，令人很不舒爽。东芝不知何时去买了熏香，每日进屋前反复洗手，换下干活时穿的衣服，在后屋里熏上片刻才小心地回卧房，卧房里他也小心地点一点味道及淡的熏香，怕采菊嫌他身上有味。本来定好的规矩，但他不知为何，这几天每日积极履职，采菊感觉很奇怪，最初要求定下章程的是他，现在不尊重章程的也是他。想要拒绝还怕他多想，感觉很是无奈。
这天，在将采菊抱到他的位置时力度没掌握好，手臂一软，他的头向下扑去，俩人脸碰到一起。在触碰的那一瞬间，采菊望着近在咫尺的那一双不知是惊愕还是慌张的眼睛，他的指尖立时像是被烙铁烫了似的放开，一下子竟愣住了，忘了抬起头避开。平时他都是很小心的，他们很少近距离对脸，两人便都有些尴尬。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二人一时四目相对，气息相交，他的唇凑在她的唇边。偏巧今日的蜡烛因为马上就要烧尽了，所以没有吹熄，昏黄的烛光投下他带些轮廓的影子，他的眼帘低垂，长而密的睫毛遮挡了眼珠，投下的阴影又打在下眼睑处，像一排锯齿，让采菊忽然想到重重帘幕密遮灯。他微微张开的唇很红润，有点像熟透的樱桃，露了一点洁白的牙齿，都是灯下看美人，到他们这里，却感觉倒过来了，成了灯下看俊男。
采菊毕竟不是真正纯粹意义上的十九岁女孩，她虽不是颜控，但青春少年的脸细密紧致，满满的胶原蛋白，一时便有些放飞自我，自然而然地轻轻地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少年人愣了片刻，接着满脸腾起红云，他的唇立时像是被烙铁烫了滚烫起来，那一双眼里漫过的情绪不知是惊还是喜，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喉结上下滑动，但可以感受到他在极力克制，身子有些微微地颤抖。少年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他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轻问，“妻主，东芝也可以么”？说完，不待回复，他的发颤的滚烫的唇便慢慢落在采菊的脸上，耳垂、眼睛，最后印在她唇上，极小心地用舌尖往采菊的唇内探索。他的指腹，尽管已经涂了护手的油脂，但是依然有粗糙的茧，在她的肩上来回摩擦。原来，他不是不会，不是不懂，而是一直不敢！采菊慢慢回应着他。之后，他轻快地去后屋取水，轻快地将采菊挪回去，躺在床上，采菊在他脸上和嘴角，看到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不复他一贯的小心谨慎，规矩刻板。他莫名其妙地对采菊说了句：“妻主，东芝原以为自己不配的，谢谢您”。
采菊睡着了。可东芝却久久不能入睡，他很兴奋，很激动，也很开心，妻主主动亲了他！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不敢放肆，怕被嫌弃，怕被斥责，不过是小心谨慎的履行自己应尽的义务，就像是服侍洗漱一样，是自己这个身份该做的事情。尽管有时他也很冲动，很想大胆一些，可想到妻主是读书人，肯定是喜欢文雅守礼之人的，若是他举止粗野孟浪，不知要被怎样轻视和嘲笑的。那些狎昵的举动，不是登徒子行为么，妻主怎么会主动来做呢？是不是夫妻之间，本是可以这样的呢？看起来，自己也不必一直压着的，他不是不配这样的，也许妻主不会因此嘲笑他吧。
三四天之后，东芝恢复了正常的频次，还由两天改为了三天，似乎意在总量控制。
田里的劳作和家务的活计都在紧张的日复一日中照旧。转眼，他们已成婚一个月了，东芝嫁入顾家也一个月了。在每日的忙忙碌碌里，他已逐渐习惯每日在精神高度紧张里日渐自如，习惯了每日恭恭谨谨地面对每一个人，习惯了每日从早忙到晚，习惯了有一点点空隙就要抓紧过一眼书目的日子，习惯了没有空闲的生活。那些游走在山林的日子离他渐行渐远，那些靠手工雕刻才能让内心安静的日子也已日渐远离他，甚至父亲的愁容母亲的责骂也已远离了他的眼睛和耳朵。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是好还是不好，他常常觉得这样的生活那样的不真实，他甚至觉得每日面对的那个温和平静的女子像是在云端、在水中，触不可及，却又那样吸引着他一步步沦陷。日子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可怕和糟糕，没有预期中的打骂处罚和屈辱，极限体力倒是真实存在，内外兼修的确不是易事，向往已久的读书识字终于实现，还层层加码成为医学学徒。这是一种和他曾经的生活截然不同的日子，充满了未知，充满了挑战。
顾父虽然情绪稳定，并不曾有过疾言厉色，但东芝总是很怕他，和顾父说话，总要斟酌再三，方能鼓起勇气。这日哺食后，眼看顾父准备起身离开，东芝方鼓起勇气开口：“父亲，马上就要下种了，东芝想请示父亲，今年都种哪些作物，可有留种？”
父亲略加思索，问他，“你都种过什么？”
“回父亲，东芝种过禾麦、青麦、黍麦、粟米、旱稻、荞麦以及菽类”。他恭敬的回答。
“那差不多倒是都种过，很好。今年轮作，最东面四亩种禾麦，余下种青麦二亩、粟米四亩。都有留种，就在地窖里吊着的袋子里”。父亲平静地说道。
“是，东芝知道了，多谢父亲”。他急忙回应道。
请示过农事，东芝悄悄出了口长气，待父母出去后急忙收拾碗筷。然后下窖取出拟种种子备用。
晚间听到采菊葵水又至，表情甚是失望。采菊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那几日是自己的危险期，看来他把那本《闺中札记》解读的很到位。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