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依我之见,这棋盘上的胜负,总比战场上的战火纷飞要好得多。”上官婉儿目光柔和地望向棋局,“昔日刀兵相见,今日却能在这方寸之间以棋会友,也未尝不是一种超脱。”
“以棋会友?”项羽闻言,眉头微挑,声音带着几分不羁,“婉儿姑娘所言差矣,我项羽可不愿与这等苟且偷生之辈相提并论。”
“为了苟活,竟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狠心舍弃。”他望向刘邦,目光中带着些许不屑,“我江东男儿,可没有这般鼠辈。”
项羽所言非虚,想当年,刘邦在彭城之战中一败涂地,数十万大军顷刻间土崩瓦解,在生死攸关的逃亡路上,为了自身安危,刘邦竟忍心将自己的亲生儿女从马车上赶了下去。
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但项羽这一句句夹枪带棒的,却全是朝着刘邦的软肋去的,若换了旁人,此刻恐怕已经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然而,刘邦却非寻常人。
“项氏世代为楚将,项王出身显赫,自然无法体会贫寒人家的难处。”面对项羽的讥讽,刘邦神色如常,仿佛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在那等饥荒连年的年月里,人们为了活命,草根树皮都被掘尽,易子相食也不过是常有的悲剧罢了。”
刘邦言下之意,便是比起那易子相食的惨剧,他的所作所为也不过如此罢了。
“我四十岁时,已至不惑之年,家中依旧一贫如洗,自己也是一事无成。当初投身起义军,不过是为了苟延残喘,寻一条活路罢了。谁又能料到,自此之后,我竟能扶摇直上,终至登天之势。”刘邦淡淡说道,语气中透着一丝难以言明的感慨。
“若当年身处乌江之畔的是我,哪怕江水再汹涌,我也会拼尽全力游过去。”刘邦深有感触地说着,“因为对我而言,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便不会比往日里的境地更差,便总能寻觅到一线生机。”
人生若是跌入过尘埃般的低谷,那自此往后的每一步,便都是向着更高处迈进。
“世间皆称项王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而视我为懦夫。”刘邦自嘲地笑了笑,“可是,项王你能胜我千百次,但只要我赢得最后一次,那么笑到最后的,依旧是我这个所谓的懦夫。”
虽然他自称懦夫,但是这漫卷史书之中,又有谁能忽视他那浓墨重彩的一笔呢?
“你以为,我便是那不知变通之人?”项羽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何尝不知过了乌江,只需我在江东振臂一呼,又可凭江东儿郎卷土重来。”
“只是,我自咸阳一路走来,目睹赤地千里,百姓流离失所,这天下因战乱已是十室九空。倘若你我再无休止地争斗下去,恐怕那胡人便要趁虚而入,入主中原了,那时还不知这黎民又有几多劫难,而我江东子弟,又不知会有多少人再难归乡。”项羽目光深远,似是回忆过去,“既然如此,这天下是姓项或是姓刘,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完项羽所说,食肆中人皆心有戚戚地点头,虽说楚汉相争已是天下凋敝,但若说这华夏历史上最为黑暗的时期,那还是西晋时期的五胡乱华,关中原有百姓两千余万,经此劫难竟只余四百万之数,岂不是正应验了项羽刚刚所说的话。
只是他这番话虽然说得在情在理,刘邦却是有点不开心,他嘟囔道,“嘿,你这话说得,怎么听着像是你把这天下让给我似的?我告诉你,我可是实打实赢的。”
虽然赢得艰辛,赢得曲折,赢得满身泥泞,但总归是他赢了。
“自然是你赢了。”项羽早已看淡过往,并不否认这一点,他长叹了一声,说道,“只可惜,当年在鸿门宴上,我不曾听亚父的劝告。若那时便取了你性命,又哪会有楚河汉界之争。”
当初鸿门宴之前,范增便告知过他,那刘季入关咸阳后,秋毫无犯,收拢人心,志不在小,已有天子气象,必须趁早铲除。只是他当时犹豫了一下,这机会便稍纵即逝了。
“不过,这今天的棋局,却是我赢了。”
说罢,项羽目光转向棋盘,眼见汉军已成死局,他举起棋子,正欲一举斩落汉军帅旗,唐棠却携着鲜香从后厨走了出来。
“高祖陛下,您刚刚点的料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