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画了多久,我忽然隐隐听见了一道笛声。
那笛声来自西边的窗外,听来犹如孤鹰盘旋于众鸟不可抵的高空发出的长鸣,冷厉而孤寂,像是在透过云层、穿越雷雨风暴,俯瞰着无垠的大地与浩渺的海洋,一遍又一遍的,徒劳地寻觅着什么。
我不由被这笛音吸引,来到窗前,推开了木窗。
窗外云雾缭绕,我的窗下便是万里高空,隔着数十丈的距离,我看见了对面悬崖上的一座宫殿,它的位置比我住的房间要高得多,峭壁上攀附着一颗大树,树影浓密,开满了红色的花,阻挡了我的视线,可透过纵横交织的枝叶,我仍能依稀看见,在那悬崖顶上有座亭子,亭子里立着一抹白色的人影。尽管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却能看见月光下他上下飘飞的衣角,翩然宛如神子一般,我心头一热,只想一探那吹笛人的真容,将他画下来,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喂!”
笛声戛然而止。
我耳根发烫,有些窘迫——我的嗓子在十四年前就坏了,沙哑似漏风的破埙,养爹寻郎中看过,说是我的喉咙是被我喊坏的,想是与那段遗失的记忆有关,加之又受了严重的风寒,咳嗽了好一阵,好不了了。如此难听的嗓音喊断了如此悦耳的笛音,实在是一种玷污。
“何人在那?”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上方蓦然落下,琳琅如碎月。
这样好听的声音……
我一怔,不敢应声了,想赶紧关上窗,躲回屋里去,可竟又舍不得,手扒在窗栏上,朝上仰望着:“我……是宫里新来的画师。”
静了半晌,那人未答话。我心下自嘲,那人住在上面的宫阁里,地位想是不一般的尊贵,又怎会愿意理我这地位卑微的一个画师呢?
我这样唐突,万一惹怒了这位贵族或王族,该如何是好?
正犹豫要不要退回屋里去,那人却突然出了声:“你叫什么名字?”
我愣了一下,不敢怠慢:“泰雪,草民叫泰雪。”
上面又是一静:“这可是,你的本名?这是宫里,若有欺瞒……”
“不敢欺瞒!”我连忙辩白,“我真的叫泰雪,千真万确,绝不敢有一丝欺瞒。大,大人为何这么问?莫非,是在寻什么人吗?”
静了半晌,那人问:“你如何知晓?”
“是……你的笛音,有一种,我说不出来,我以前,以前在林子里听过丧偶和离群的鸟儿的叫声,就,就和您的笛音很像。”
这话说完,上边再次静了。我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心下忐忑不已,只恨不得掌自己的嘴,把刚才那番话收回来。若是说错了话,入宫第一日便死了,养爹就再也等不到我了,该有多难过?
“我,是我说错了,请大人恕罪。”念及此,我慌忙跪了下来,也不知上面那人看不看得见,便朝着窗子伏身磕头,谁料,细细簌簌的声响传来,我一抬眸,竟见一根长长的带子缀到了眼前,带子上镶金绣银,镶嵌着细密的各种宝石,构成日月星辰的图案。
这像是一根腰带,可带子的末梢相扣,栓成了一个套。
我盯着那套,干咽了一下。
——这……不会是上面那位大人要赐死我,命我上吊吧?
“大,大人饶命!”
我吓得朝那套子连连磕头,冰凉的触感却掠过了我的背脊。
“套到腰上,栓紧些。”
啊?
我一呆,看着那垂在眼前晃动的腰带,心里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难道上面那个大人,是想要见我,要用这个拉我上去吧?
这也……
我看了眼外头的万里高空,头皮发麻,战战兢兢道:“大人若是想召见我,可以命这里的宫人传我,为何,要,要如此?”
“你照做便是。”
听得上头语气转冷,我不敢违抗,只好抓住了腰带,正要往腰上套,却听见上头忽然响起了另一个笑声:“方才是圣君在吹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