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亚蒂轻轻用指腹刮着胡茬,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天花板上扫过。墙角上正爬动着一只园蛛,辛勤地编织着网络。他注视了那只蜘蛛几秒钟时间,又把视线挪了回来。演员看来都已经到齐了……还多了点意外惊喜。接下来他们又打算上演出什么好戏呢?
贝拉的出现显然令安吉丽娜感到坐立不安。她并起了双腿,手也不自觉地紧握起来,有些神思不属:“……贝拉?你怎么会……我的意思是,我很高兴你居然会来看我,可是这太突然了……而且你不觉得这种环境对你来说有点太危险了?”
她看向了罗宾斯,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她不觉得贝拉会是跟着罗宾斯来的,自从贝拉患病以来,罗宾斯就对环境问题十分敏感,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就这样暴露在无处不在的光线之下,而走廊上正灯火通明,罗宾斯也没事先要求她拉上窗帘关掉灯……可是一向在这方面十分注意的罗宾斯此时却开始了装聋作哑,低着头假装没看到安吉丽娜的眼神。安吉丽娜的脸色不禁有些变了,还牵动了一下伤口。她心里浮现出了一种危险的预感,看向贝拉的目光也谨慎了许多。
“布鲁克先生,你应该不会介意我把灯关掉吧?”安吉丽娜站了起来,首先把目标定在了病房里唯一一个“外人”身上,语气中带着歉意,“贝拉的状况很特殊,不太适合接受光照……”
“——谢谢,我觉得不用了。”贝拉平静地打断了她,“真正伤害我的又不是光,关上灯毫无意义。”
这句话听起来意味深长,安吉丽娜心里不由得一跳。她拿不准贝拉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她应该从没有露过什么马脚……别墅里到处都是监控,但不包括她和贝拉的房间,她和亚当之间每次传递消息使用的也都是极其特殊的手段,并不用担心泄密……真正细究起来,唯一需要解释的就是为什么她每天深夜都要在贝拉的房间里呆上半个小时,但这也能够用爱情当借口搪塞过去……难道是和那天早晨她喊出的那几个唤醒词有关?……
她想起了那个梦魇般的清晨,她和亚当约好了要在这一天结束行动,前去找他。马上就要迎接自己的新生活了,她决定在离开之前送给贝拉一份礼物,顺便添点乱子。她像往常一样地溜进了贝拉的卧室,消耗了大量能量来巩固之前的催眠,然后下了一个新的指令,要求贝拉攻击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贝拉的作息时间一向规律,等她闹出乱子的时候,安吉丽娜已经顺顺利利地远走高飞了,谁也没办法把事情联想到她的身上,更没办法找她回来。她什么也没有带,只拿了那张写有地址的纸条,准备趁着早晨悄悄离开,却被原本不应该在这时醒来的贝拉堵在了门口……接下来的事情恍如噩梦,没说两句话,她之前的催眠指令就生效了,贝拉扑了上来,尖锐的牙齿直接撕裂了她的脸……她尖叫着喊出了解除指令的关键词,然后就昏了过去,醒来后就已经在病床上了,脸部包着厚厚的纱布,被告知能捡回一条小命已属侥幸……
她不确定贝拉是否注意到了那时她在喊什么,并因此起了疑心。但如果贝拉真的怀疑了她就是整个事件的幕后推手,现在就不该是跑来找茬,而是直接拿把手枪干掉她了。
“……贝拉,”安吉丽娜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询,想从贝拉的态度中找出令自己心安的线索,“你用不着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歉意,伤害你自己对任何人都没好处……”
贝拉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兜帽,紧接着是墨镜、口罩……眨眼间安吉丽娜眼前就出现了一张可怖的面孔,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握住了自己的耳垂,只觉得脸部的伤口上又传来了难以忍受的剧痛……泪滴型的珍珠撞在了掌心,稳定地为她传输着清凉的力量,恐惧感稍稍退去,她又找回了自信和镇定,语气中含着惊讶和怒气:“……贝拉!?你在干什么!?”
“请你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贝拉淡淡地道,动作不停地扔掉了手套,脱下了那身宽大的黑袍。她甚至脱掉了鞋子,赤脚站在了并不洁净的地板上。
现在她整个人都沐浴在明亮的灯光下了,身上只穿着一件工字背心和运动短裤,高挑瘦削得像个男孩。乱糟糟的红发披在肩膀上,幽绿的眼睛明亮而锐利,简直像在发光。裸露在外的肢体上所覆盖的皮肤大部分都拥有着死白的颜色,点缀着大小不一的紫色瘢痕。线条柔和的面孔上皮肤松弛、布满疤痕,被毒素侵蚀的嘴唇和鼻子带着种令人恶心的腐烂感,说话时还会露出血淋淋的牙床和尖利惨白的牙齿……从手腕到小臂,两边都有着大块的伤疤,有的已经愈合,有的看起来仍然新鲜,甚至还带着齿痕……自从患病以来,她总是会尽可能地避开一切光线,现在她却毫无顾忌地在灯光下展示着自己,泰然自若得像是在展示一件新买的新衣服。
贝拉的态度实在令人感到不安,安吉丽娜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做点什么,至少不能让主动权一直掌握在对方手中……就算贝拉真的是有了什么怀疑,她也必须一直装傻和否认,不能自乱阵脚……她可是太清楚罗宾斯一般处理叛徒的流程了。转眼间她就下了决定,一边祈祷着亚当快点来履行协议把她救走,一边快步走向了门口,伸手按掉了电灯:“伊莎贝尔·罗宾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以为你这样伤害自己,我就会觉得好过吗!?难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的是非不明?是啊,我的确会因为你给我带来的一切而恨你,但我从来都没打算过要把意外也算成是你的责任!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本质上也是一桩厄运……”
她有意加重了“厄运”的读音,还用上了耳环的力量,希望罗宾斯能接到她的暗示,重新提起之前的话题。比起被怀疑是罪魁祸首,她还是更愿意把一切都归咎在厄运珠宝的头上……然而罗宾斯并没有如她所愿地开口,她这番带着怒火和淡淡关切的卖力表演也没能打动贝拉。一只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将她重重地掼在了地上!
“如果现在我们正经历着一个生存游戏,以演技的高低为淘汰制度,我想你应该就是第一个被淘汰的,安吉丽娜。”贝拉轻声道,“我真是受够你拙劣的演技了,你以为自己真的演得很好?……没有这对耳环和那种奇异的催眠能力,你根本就不会得到参与故事的机会。”
她直接拽下了那两枚泪滴型的珍珠耳坠,动作大得险些令安吉丽娜耳垂撕裂。她痛呼一声,眼里盈满了泪水,可惜现在没人会在意她的目光有多么楚楚可怜。
“哦……你还没回答我这对耳环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呢。”贝拉站了起来,在黯淡的光线下端详着那对漂亮的珍珠,“总不会是因为它是从我手中抢走的,所以才对你具有着特殊的意义吧?我还从来没见过你对一件首饰有过这么长情的时候呢,走到哪儿都带着它,睡觉的时候也从来没摘下过……顺便说一下,你假装陌生人来照顾我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你是谁了,我记性一向很好,你的味道也很特别……”
她弯腰拉起安吉丽娜的衣领,在她胸前深深嗅了一口,语气中含着厌恶:“……一股像腐朽的海芋一样的味道。”
安吉丽娜忽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在贝拉手上咬了一口。贝拉松开了手,她迅速地爬了起来,冲出了近在咫尺的房门,消失在了灯火通明的走廊之中。
贝拉注视着她的背影,丝毫也没有追上去的意思。顿了顿,她关上了房门,走到了安吉丽娜原本坐着的位置,坐了下来。
病房里忽然响起了掌声。莫里亚蒂拍了几下手掌,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对你的提议很感兴趣,贝拉。”他轻柔地道,“演技淘汰制,演技最差的人最先被从游戏中淘汰——那么,现在我们已经淘汰掉第一个演员了,下一个被淘汰的又将是谁呢?”
——
游戏?罗宾斯暗中撇了撇嘴。他不明白莫里亚蒂想要干什么,不过这不妨碍他表示配合。实际上就算莫里亚蒂真如报纸上所说的那样是个白痴,他也会想办法和他打好关系的。莫里亚蒂刚好是个非常聪明的人,那么他在罗宾斯眼里也就更有结交的价值了。
令钢铁侠改变了性向而且公开表示会以结婚为目的进行交往的男朋友……这才是罗宾斯如此看重他的原因,而不是什么狗屁的咨询顾问。莫里亚蒂所展示出来的手段的确是挺神奇的,可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更多神奇的事情……况且只要有了一个走在世界最前端的人工智能,又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