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嘴什么。”
陈丐山朝儿子轻喝,心中暗叫糟糕,怎么让这个嘴巴没把门的家伙留着,真该让他媳妇将他领走才是。
“这怎么叫多嘴呢。你老了不清楚……这事啊,我替大哥答应下来了。”从小被宠大的陈淮津那里会怕这个,自顾自起身朝王先明行礼,动情道。
“先生,你放心。明日一早我就领着二狗去学堂,保证不耽误你上课。我大哥这孩子,从小就懂事聪慧。我一直觉得他是个什么料子,没想到这料子,却应在读书上。哈哈哈哈哈。”
陈淮津控制不住的大笑,他心思远比一般人活跃,王先明讲的含蓄,还说什么试读。那他都亲自上门了,能不是认准了二狗吗。
放下茶杯的王先明摸着山羊须,控制住嘴角浅浅的笑意:“二哥,若是忧虑束脩,大可不必。我们今日说好,二……恒儿,来我这只是试读,其他都不急。合不合适,都让他先跟读几天,左右也能多认识些字。”
“那可太行了。”陈淮津连连抬手作揖,看看我这好侄子,人家先生都想不要钱教你呢,“有劳先生,有劳先生。”
这个家给你当算了,气的吹胡子瞪眼的陈丐山只能无奈起身,“也好,那就依你的意思办吧。”
得偿所愿的王先明长舒一口气,知道要给这家人留下商讨的时间,索性也起身告辞。
待到他被陈启送出门,陈丐山就示意陈启把顾氏跟李氏都叫过来。
当家的几个大人坐在一起,两位儿媳还摸不着头脑,就先听周氏教训起陈淮津。好在此情此景平日也没少见,顾氏自然不会在意。
皮糙肉厚的陈淮津更是左耳进右耳出,好不容易等到老娘教训完,赶忙将王先明的来意传达给她们两人。说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听的顾氏一愣一愣。
想来她也没弄清楚自家的二狗,是如何入了王夫子的眼。
待到陈淮津讲完,陈丐山咳嗽一声,将话题接过来,“二狗娘,你是咋想的?”
那肯定是要读,二狗这孩子能有这个缘分给王先明看中,不是好事吗?顾氏刚想这样说,转念一想,便知道陈丐山所问的不是这个意思,若是他自己不同意,又何必把自己叫过来呢。当场回绝就是,那是什么问题呢?
心中沉思片刻,顾氏才开口道:“爹娘,我平日会多打些络子,二狗的读书时的开销,绝对不让家中……”
这媳妇还是见识浅,不知道养一个读书人,需要全家人多大的力气。周氏长叹一口气,打断她的话,“这是远远不够的。”
见到是周氏说话,陈丐山就将到嘴巴的话吞下。周氏继续朝着几个晚辈说道:“你们别看王先明如今这样光鲜亮丽,我们家如今的十二亩地,有三亩是他爹当年为了支持他读书,卖给我们家。
原本他们家也是村里有数的好,祖上几代人勤恳攒下的家底。只因王先明想读书,家里的田是一亩一亩的卖,当时我跟你爹瞧着都心疼。也是他运气好,后来考中童生,才把之前卖掉的田地又买回一些来。”
周氏端起茶,浅浅饮上一口,润润嗓子。当着顾氏的面,她有句话藏在心中没说:若是王先明没考中,那你们就会知道,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了。
“我也不是不让二狗读书……”周氏放下茶杯,特意停顿了一下,才幽幽道,“只是走上这条路,就是如水的开销。你们私下总说娘抠搜,可你们没当家,不知道情况。
如今这世道,孩子满三岁,每年就要交一千文,我们家一年的收成才二三十两银子,光这一项,全家一年就要花去七两银子。
这几年田里的收成好,我们家还攒了些家底。但这些是我留着给大丫,二丫,二狗成亲之用。你们别觉得现在考虑为时尚早,孩子们可不是任由我们数着日子长大,想他长慢点,他还能等一等。你们自己回头想想,二狗出生的日子,是不是觉得也不远?”
陈启一直默默的听完,才闷声说道:“我跟媳妇都知道娘的难处,我之前出去打短工,还存了三两银子。既然夫子说是试读,那就先拿这钱出来吧。”
本来被周氏说的忧心忡忡的顾氏,闻言柳眉竖立,瞪向不敢看她的陈启。好啊你,敢背着我藏私房钱。
“这是该你拿的。”周氏不意外的点点头,又道,“但我接下来的话,是对你说的。”周氏看向右手的陈淮津跟李氏,“我这里还攒了三十两银子,这是大家经年累月节省下来的钱。你如今已经成家,媳妇又有身孕。虽是亲兄弟,这账也该算清楚。我一会拿出来,你们兄弟二人对半分了吧。”
“娘,你说这个做什么。”陈淮津臊的脸都红了,直接摆手道,“你通通都拿去给大哥,就当我做叔叔的帮二狗一程。”
“都当家当爹的人,怎么做事还不会跟自己媳妇商量商量?”憋了一肚子火的陈丐山终于爆发,朝着陈淮津大骂道,“你以为讨的媳妇是菩萨吗,平日里供着哄着,真要有事,自己一拍脑子,就把她忘在身后。”
眼见亲爹真的发怒,陈淮津赶忙低头给李氏认错。当着一家人的面,李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站出来给陈淮津挽回些面子。
“爹娘,都说家和万事兴。二狗这孩子,也是儿媳看着长大。平日最是乖巧懂事,但凡我有点不舒服,他都比二丫爹着急。他这次能有这个机缘,我们这些做长辈,又怎么好耽误他。就按相公的意思办吧。”
你哪次不开心,我不着急的?陈淮津不敢说话,只好在心里非议几句。
“你能这样想,淮津交给你,我是放心的。”周氏很是认同李氏的明事理,“但要想家和,也得一碗水端平。这三十两,还是兄弟俩一人一半。我替淮津做主,借给他大哥十两银子,剩下五两,留给你做贴己用,你如今身子重,也不可忽视。”
“对对对。”顾氏急得搓手,她是很想感谢李氏,只是话到嘴巴方知词穷,最后憋出一句:“弟妹以后有啥事,只管跟嫂子说。”
眼见两儿媳达成默契,周氏总算是放下担心,她看向陈丐山,“你们也别急,家里做主的是你们爹,听你爹的意思吧。”
陈丐山却望着王先明刚刚坐过的地方出神,也不知道到底再想什么,把陈淮津急的一阵抓耳挠腮,弄不懂他爹葫芦里的药。
“你娘有句话说的不错,读书这条路,一旦起了头,就是花销如水。往后二狗科举不中之时,你们可别忘记今日齐心协力的模样。”
陈丐山低头沉吟,心思飘忽间,目光不经意的落到袴子上,几道白天沾染着的泥印,还没来得及擦去。他一下子就想起王先明那件在月光下亮到刺眼的长袍。
双拳忍不住握紧,陈丐山一咬牙,恶狠狠道:“送二狗去读书,趁着我身子骨硬,还能再种几年地,怎么也能把大孙子供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