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裎自认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在他过去的人生中,童年是老爷子家宽敞的大院,来来往往的人要叫爷爷一声首长,大院里没有同龄的小孩,他便只和老爷子玩,逗鸟下棋,喝茶品香,小小年纪养了许多老年人的爱好。后来去了他父母家里,便是漠视、争吵、父母互殴,有时也打在他身上,伴着辱骂的字句,但更多的时候,他像个透明人一样,住在名义上自己的家里。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注定了他不会太正常,要么懦弱任欺负,要么一脉相承成为一个烂人,崔裎是后者。
第一次做坏事,是二年级揪了他们班一个小女生的辫子,因为那个女生问他怎么没人给他开家长会。没忍住劲儿,给人揪哭了,后来小女生告了老师,本以为会被骂,他还忐忑了一整个下午,没想到却什么事儿都没有,倒是那个小女生下午哭了一通。
那是崔裎第一次尝到做坏人的好处。
然后他开始在小女生的书包里放青蛙,将人的书丢在学校的池塘里,把人的作业本撕了贴在墙上,做了这些,他都没事,第二个学期小女生却转学了。
他也从此得到了一个真谛:原来遇到不喜欢听的话可以扇一巴掌叫人闭嘴,看到不喜欢的人可以给人逼到退学,从此不再出现在他眼前。
他学会了率先释放恶意,好像这样就可以防止别人伤害他。
这么多年,他做坏事的手段不断升级,对人的善意也越来越陌生。
但现在,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郭老头对他的、很纯粹、很直接,却很随便的善意。好像随便是个什么人,知道他父母离婚不要他,郭老头都会这样对他,是理所应当,不需要辩驳的。
这样廉价的善意,崔裎却不想拒绝。
傍晚,他准时下了楼,去二楼郭老头家吃饭。
郭老头住的二楼布局和三楼一样,却多了很多生活的痕迹,厨房的小冰箱,阳台的躺椅,沙发上搭着的防尘布,电视机里吵闹的谍战片,还有厨房传来的饭香。
一切好像都变得熨帖起来。
郭老头看见他来了,叫他进屋里坐,和他说待会儿还有个人来,还有个菜,叫他先看电视等着。
崔裎不懂做饭,只看到郭老头在案板上切着东西,和他聊着天。
“诶,你在我这住几天了,我还不晓得你叫什么名字嘞!”
他的普通话崔裎还是听不惯,但他总会因为那把很像他家老爷子的嗓子多给人几分耐心,于是几天下来也有了经验,听不惯,但能猜出意思来。
他知道郭老头在问他名字。
崔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要是住正儿八经的民宿,别说名字,身份证号都得给人登记了。
他报了自己的名字,又听郭老头说:“城市的城”
崔裎懒得和他解释,便认了。
没想到郭老头说:“我就说我和你有缘,我儿子叫郭城。”
崔裎不知道接什么话,只说:“是吗?”
郭老头说:“城这个字好啊,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本来想他成器,哪个想他会这样哦!”
崔裎敏锐的觉察到有些不对,看郭老头露出有些怅然的神色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便没接话。
没想到下一秒,郭老头突然“啊”一声,崔裎下意识站起来去看,这一眼就看到案板上的一点血迹。
郭老头捂着手指,表情变得痛苦,崔裎大步过去将人手抓起来看,布满皱纹的手整个手心已经全是血,只能看到伤口在中指上,崔裎问他:“有医疗箱吗?止血棉”
寻常人家哪里备这个,甚至连创可贴都没有,郭老头想说没事,伸手去对着清水冲伤口,这回崔裎看清楚了,中指指腹已经没了一半。
这样冲肯定不行,他看了郭老头一眼,说:“楼下便利店有创可贴吧,我去买!”
伤口不算大也不算小,不知道创可贴管不管用,但他来这里几天,还没见着附近有药店,也只好先这样。
跑到便利店时,便利店的小老板正准备关门,崔裎快了两步,叫人等等。
林杨看着他,又把卷帘门推上去了,问他要点什么。
崔裎跑得有些急,额头都出汗了,声音也带着喘,问他创可贴有吗?
林杨进去里面去找,找到东西时突然意识到不对,问他:“你用”
崔裎摇头:“我房东,”又想起来林杨认识郭老头,改口道:“郭大爷。”
没想到说完林杨比他还急,问他:“郭大爷,伤哪儿了?多大的伤口,做了止血吗?”
崔裎被他问得一懵,林杨已经在关门了。崔裎才答:“中指指腹没了,只拿冲水冲了一下。”
林杨一把将卷帘门按下去,动作利落又娴熟:“我先上去,从这条路出去往右走,大概五百米左转的巷子里有家诊所,你过去,告诉他郭大爷受伤了,他知道拿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