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不敢,”许陵道,“弟子不过是顾虑得比别人多,方能留有余地。”
陆奉道:“收住你的小聪明,该用时再用。”
“陆长老所言极是,弟子明白,可别人推你上风口浪尖,你也不能挨个实心的,万般无奈,总也不能光赔上自己。”许陵慨然道,“况且,重峡峰的迷雾剑阵处境与北斗七星剑阵一样。”
“你还是没听进去。”陆奉月眼睛一横。
“听进了……就是不愿装作看不见。”许陵闷声说着,身上有一股倔强的劲儿。
“不服也得服!”陆奉月蹙眉,声调豁然拔高,转而叹息道:“此事并非不愿视若无睹能明了,唯有万殊一辙,你损他人利益,就是等同于往枪口上撞,别人顶多赔夫人又折兵,你倒自己把命给赔上了,损人不利己。”
纪酒霞也说过类似的话,唯一不同是事关重大,他崇于敢言,许陵也不例外。
许陵讶然抬眼,直言说:“事事要论利,可这利分好和坏,也得论利民还是利己。况且这天底下是人的天下,不是利益的天下,人活着,不是活在人的世间而是活在谋利的世间,人人相互算计,只为多得一点利益,争得你死我活,难道人活着的意义仅仅于此吗?”
她说话就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区别是她心底里已然摸清大人的世界,却还总说一些让人觉得荒唐任性的言论。
陆奉月不由得被她明亮而果敢的眼神深感诧异,微微低下头:“是,人只要有一刻活着便会如此,但有些时候他们为了不是为私欲而汲汲营营,而是为天下之私而行‘私欲之举’。王朝千年不曾有过更替,仍旧鼎盛不倒,便是因为有这种人存在,世间总要有叛臣逆贼,史官笔沾墨,一笔勾销,便不复存矣,其实内里一切照旧换新。”
天下并不是没有大乱过,已然数不清的苍生涂炭,所谓始周皇室,早已不是神州伊始的那个皇族了,但仍保留“始周王朝”这四个字。
陆奉月这番话不单是点醒如坠迷雾的许陵,也想让她明白自己的用意和苦心。
屋内陷入一片诡异的静寂,屋外则风摇清荷,月夜下清朗得很。
“我明白了。”许陵垂着脑袋,默了半晌才道,声音变样:“我自知蚍蜉撼树,但也想尽绵薄之力,与其坐以待毙,任人宰割,不如主动一试。我不知公主此举究竟是为天下福祉而为,还是只为巩固君权,但我深知平衡之理,就像一个天秤,左边重了不成,右边重了也不行。收回迷雾剑阵和北斗七星剑阵,削弱的是两个宗门的力量,遭遇正如当年的平原门失了北地剑阵,显然朝廷一直以来十分忌惮三大宗门,意图控制。可今日失去剑阵,来日说不准宗门分崩离析,此举便是间接将与剑相关的一切归于朝廷管辖,一家独大,届时天底下无数剑器师和铸剑师又该何去何从,能者归顺朝廷,无能者遗憾离席而去。身居高位者多得身不由己,时过境迁,假以时日并非为民为苍生,这一变,便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百年千年后天下大乱,这剑带鞘递出去,出鞘再转回来便是锋利的,无异于捅向的是苍生,危及的是天下百姓。”
陆奉月叹息:“你只是重峡峰弟子,始周王朝一个普通老百姓……又如何能做到呢?”
“所以,我想见凤昔公主,”许陵下定决心说,“我想知道这位公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这么做的理由和目的,我值不值得拿这条命去搏,哪怕至死也不悔。”
陆奉月默了默,最后道:“神都洛阳,拿下名剑大会魁首,便有机会面见凤昔公主。”看着许陵如今的模样,再道:“出了这扇门,都把话都咽进肚里。”
许陵出门后,没有立刻回自己屋子,而是来到那片长满荷叶的湖边。
她想站在屋顶上吹风,奈何一丝晚风也无,于是坐在屋顶上,抬头仰视星空,那一刻真就好像回到了松溪镇。
许陵忆起儿时松溪郡的那处院落之上那片美丽的夜空,繁星点点,亮是亮得明灼,黝黑的部分也是暗得明明白白,不似人间那般复杂。
许陵与陆奉月交谈过后,内心百感交集,这便是审时度势吧,她是该学学了。
长长吐出一口气,许陵心情舒畅了许多,可还是有些惆怅,她约叶明纱回去一块儿泡澡解乏呢,如今失约了。
“魔王也会有心事?”崔嵬忽然在身后说。
许陵被一熟悉称呼微微惊了一惊,又马上恢复正常,崔嵬久不出声,她倒是又把这家伙给遗漏了,于是回道:“不能有吗?”
崔嵬似乎轻笑了一声,他说:“你和重峡峰长老的谈话我都听见了,按你们的话来说简直大逆不道,事先也不避着我点。”
“所以,你将来的某一日会去告状?”
“没有必要,你我从出了剑冢之后便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崔嵬当即道,“我被发现,你亦脱不了干系,绝不能够独善其身,若是你出事,我的下场只会更惨。”
许陵感慨万千,她说:“如你所言,我俩是患难与共了,还真是祸不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