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记的餐食盛在寻常的竹木盘子里,并无分格。主食并非米饭,而是两个馍馍。且没有例汤,仅摆着三样菜。再看那菜色,炒制的卖相远不及沈记,色泽暗淡,毫无诱人之感。
里头的白菘都炒得软趴趴塌秧出水了。肉丝倒还行吧,但好似也没吃出多么好吃。
“康记团膳的价钱和沈记无二,可那食单上能点的菜,依我看远不如沈记的好,沈记的团膳食单上总是荤素搭配得刚刚好,而且有清淡的便也有口味重的,有辛辣的便也有甜口的。”
那小书吏平日里便精打细算惯的,撇开菜色,为了这竹木盘子都满脸不悦,连连摇头,“下回说什么也不买他家的了。这菜比不上沈记的好吃,餐盘一样要收押金,可这做工却如此粗糙。我看是那康记掉钱眼子里了吧!”
他伸手指着那竹木盘子,气呼呼嚷道:“就这么个破玩意儿,竟索要十文钱的押金!我要这劳什子有甚用?等会儿便去退了,拿回押金!”
想那沈记的餐盘,虽说押金要十五文,可人家盘子做得精细,用的还是白陶土。这般好盘子,就算不还回去,那也一点不亏。把这盘子拿回家,那用处可大了去了,尤其是给家里吃起饭来乱七八糟的小娃娃使,还正正好!
李崖与张虞山四目相对,又瞧了瞧手中那硕大炊饼,二人皆暗自松了口气。此刻再嚼这炊饼,心里竟觉舒坦不少,没了先前的失落与不情愿。
好歹今日没花冤枉钱,挺好挺好。
二人拱手作别,各自回转平日当差的厢房。张虞山一迈进屋内,便有同僚投来分外同情的目光,他顿感心头一紧。快步走到堆满案牍的桌案旁,果见今早才呈交上去的文书册子正静静躺在那儿。
“贾大人说,他觉得你昨夜所写,措辞用典较之前日的还更差了些,他极不满意。如今时限紧迫,左巡院使又催得火急火燎,他让你不如将前日那一版略微修一修呈上,省些麻烦了。”同僚怜悯地转达道。
前日写的?他前日写了什么鬼玩意他早就忘了!
他不如去跳汴河好了!
张虞山忍不住双手死死揪住发髻,仰起头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
因沈渺心血来潮关店休息而痛苦的,还有好不容易从家乡返京的宁奕。
前些日子,官家将大小士族查抄一番,宁家也未能逃过此劫。宁父丢了那小官职、失了大量钱财,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宁奕回了陈留镇的老宅,在那儿过了年。虽说没了官身还抄没了田,但一家人好歹都平安无事,已算是大幸了。
如今年近元宵,宁奕牵着驴带着书童又回来了。
毕竟元宵过后,各地州府便要正式启印办公,院试也差不多要放榜了。但具体何时放榜还未可知,宁父便让他尽早回来等着放榜,生怕错过了这等大事。
宁奕心里也早就盼着回来呢。
他在陈留镇时,已写了大半本他的食录了。他把沈娘子烹制的各类菜肴,都详细记录其中。尤其是那炙鸭和烤鱼,他写起来洋洋洒洒,足足写了六千字,根本停不下来。而后,他又还把南熏门的羊肉饼、樊楼的水晶肘子、梅花汤饼、广寒糕等等美味也收录其中。
不知沈娘子近日是否又有新菜了?即便没有新菜,能吃上一顿那喷香的炙鸭也好。
宁奕怀里揣着一沓“沈记鸭票”,兴冲冲地拉着自己那头放屁驴,大步穿过金梁桥。
没想到,迎接他的,只有紧闭的门板和上头被风吹得摇动的“今日歇业”的木牌。
又一次晴天霹雳了。
宁奕呆了,他抓住自己的发髻,也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怎地每次他一来,沈记都歇业啊!
第86章定亲吗亲
正月里冬小麦刚刚开始返青。
细弱的麦苗上犹挂着残剩的雪水,田中的土壤也尚未全然化冻。塘里的水因雪融而水位猛涨,满盈盈的。水面之上,漂浮着断枝残叶,但水还算清澈,倒映着瓦蓝的天空,以及岸边刚抽出新芽的荻花。
谢祁默不作声地跟在专注巡田的沈渺身后。
他臂弯上搭着那件被沈娘子穿过的披风。沈娘子向前走,他也向前走,沈娘子停下看着什么,他便也恍恍惚惚地停下。
他果然成了沈娘子的小尾巴。
不过他如今有些恍惚。他的身子虽正下意识追逐着沈娘子,可他的魂灵却似乎早在沈娘子拥抱他的那一瞬便飞了出去。
他的神智还遗留在原地。
遗留在沈娘子转瞬即逝的怀抱里。
沈娘子聪慧又自矜,总能镇定地先挣脱出来。拥抱过后,她对着他俏皮地皱起鼻尖,浅浅一笑,便转身去瞧她的田、她的水塘、她的麦苗。
可他却没法恢复如常。
他像一豆灯火,正在灰烬中竭力喘息。
谢祁未曾想过,自己竟会这般渴盼触碰。被沈娘子的胳膊环过的腰,至今还滚烫着。被沈娘子贴过的胸膛,像被她轻轻一碰便软陷进去了一般,令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像被这一个怀抱撞开了截流的闸,洪水冲刷了他的四肢百骸,他难以遏制地想要再多碰碰沈娘子。
想执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