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哗然凑近,果见杯底阴刻着弯弯曲曲的符文。
郑氏强辩道,“不过匠人胡乱刻的……”
话音未落,苏锦书已蘸茶在案几上译出:“天显九年,德光赠妹保机。”说着指向多宝格中央的鎏金铜鉴,“真品此刻正在镜中倒影处,贵妃娘娘好一招镜花水月的雅趣。”
正立在多宝格那侧的林司空之孙女林立衡,顺势掀起铜鉴锦袱,果然露出一个真正的越窑秘色盏。
苏锦书又对跪地宫女道,“《尚书·胤征》有记载:火炎昆冈,玉石俱焚。雪域莲雕用的是昆仑冻玉,落地该有冰裂声。方才那声响脆如瓷片,哪是能玉石俱焚的冻玉呢,怕是有人早将真品调换,反倒要谢谢云书踩出这桩蹊跷。”
郑氏等人僵立当场,苏云书瞥见苏锦书袖口暗绣的忍冬纹,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故意摔碎父亲砚台却栽赃给苏锦书,彼时苏锦书也是这般静静拆穿机关,面上却仍是一份乖顺模样,竟连半句斥责都懒得予她。
苏锦书心头却是劫后余生叹了口气。这莛芳苑的江浙之物也太多了吧!越窑秘色盏多亏先前在冯府荀卓卿那里见识过,眼看着花纹和材质不对,结果还真是赝品。
杯底的字则是她在公主送给长夫人的剑南游记上见过这个说法,巴蜀剑南一带的铜器多爱用镜像文。这个奇妙的组合让苏锦书当真是有些思念故人了。
这厢危机一解,又有四五妇人进门,众人互相拜会过,眼见着这群人又去刁难这些新来的,苏锦书和公主并着其余几个人并无兴趣,便在原位不动。
看着苏云书在一侧心有余悸,连公主都忍不住问苏云书,“你可是得罪了谁?这玉为何要赖上你?”
苏云书看着公主过来,面色恢复如常,笑道,“公主殿下真是说笑了,想来是贵妃娘娘逗大家顽乐罢。”
这时就变得逆来顺受,恭顺体贴了。苏锦书看着她只是沉默不语。
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妇人,直到荀卓卿和方源匆匆赶来,方源正拽着苏锦书说路上如何,坤德宫如何,卡点如何,话密得苏锦书都插不进去,忽听到远处传来三声净鞭,十二对提炉宫女鱼贯而入。
李贵妃乘着八人抬的紫檀步辇缓缓而来,翟衣上金线绣的九尾鸾鸟在渐渐隐去的日头下依然熠熠生辉。
众人慌忙跪拜间,贵妃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苏锦书发间白玉杏花簪,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笑意。这笑意连苏锦书起身时都未消退,趁众人不注意,苏锦书小心翼翼把杏花簪往后藏了藏。
正待众人起身,帝后一身明黄色随之而来,众人赶紧跪下再拜。
即便是贵妃生辰,皇帝都是陪着皇后一起来的,贵妃像给两人暖个场。苏锦书早年是见过皇后的,但是并未近距离看过此人。现在这一拜一起,才是离皇后最近的时候。
眉目端庄,气质沉静如水,雍容华贵而秀丽,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看一眼便知此人为何能专宠。
帝后到来,诸位臣子也到了。苏锦书在帝后的背后看到坐在轮椅里甚是显眼的宁知远,远隔着人山人海,二人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这些妇人即便刁难苏锦书,也只敢仗着文官的地位,指着武官身份讽几句,无人敢提及残疾和替嫁之事,无非是因为宁知远现在真的有权在手。
但是想来别的话也好听不到哪去,约莫着宁知远在那头的处境和她差不多。
“今日贵妃生辰便在这莛芳苑举办,诸位爱卿能携家眷前来同乐,可是贵妃娘娘的恩赐,”皇帝笑道,“不必拘礼,尽情赏玩便是。”
言罢各自落座,公主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苏锦书荀卓卿她们,去了席位前侧和李承泽这些皇室成员坐在一处,黄澄澄的亮眼。
宁知远看着忍不住笑出声,在苏锦书耳边笑道,“你们这姐妹情深的,倒像是我在鸠占鹊巢了,甚是惭愧。”
苏锦书回眸敬道,“你和李承泽在一处的时候,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说点正事吧,一会儿又唱又跳的说句话都听不清,”荀卓卿今天看上去比谁都烦,身上的华服又绣满了《瑞鹤图》,苏锦书生怕她突然冲出去骂狗皇帝虐待冯恩鹤,“这是我头一遭进宫,来得还晚,方不方便透露一下哪些是友军?”
宁知远含笑点头,“还得是嫂夫人明智。除了你见过的,”宁知远看了看公主李承泽他们,“还有方家对你来说应该是不错。”
方学士家对如今在官场上有抬头之势的宁知远已没了多少亲近,而时至今日还在边塞回不来的冯恩鹤一家,方家还甚是钟意。
“淑妃娘娘是你同乡,都是金陵人士;”
淑妃娘娘的出场太过黯淡,以至于苏锦书都没注意到。顺着宁知远的目光看过去,能看到一个体型丰腴的美人,宛如雪堆出来的一般,真正的杨妃模样,却又安静谦和,颇有些守拙藏愚的意思。
“至于司空公林家是我母亲的娘家,他们相对寡言,全族上下的嘴全长我母亲一个人身上了,但人是很好的。”宁知远目光转至对面林家那热热闹闹一大家子。
苏锦书看到碧绿万蝠的天青绸,又想起她刚了结的那笔烂账,便料想这衣料应该是林氏所赠。待这人转身时,居然是刚刚站在多宝格前的林立衡。
方才并未多看,如今细看确实和林氏有几分相似,眉目如画,形容大方,灯火映在光洁的脸上宛若明月。似乎是注意到这边的目光,对着他们几人脸上是一副温和的微笑。
“这位水蓝色的美人,”方源笑道,“便是你那青梅竹马的小表妹了?
苏锦书听到这句话,僵硬地扭过头看着他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