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观至暗自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仓鸮们的意外出现,也算是解决了众人的燃眉之急。
同样缓过来的张玄沄背靠承重大柱,抚着胸口直喘粗气,忍不住出声询问道:“那怪物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会越变越强?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看着不像是寻常鬼物。”
墨观至不知玄门之事,只能摇头。
在灵丹妙药的修复下,冯道长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控制住了,只是人还昏迷着,一时半会儿看来是不能好转。此时李道长终于泄出一口气来,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腰板也随着塌了下来。
他叹气道:“也是我们经验不足,不仅错估了那妖物的实力,恐怕还错估了它的成分。这东西应该不是单纯的恶鬼或是某一灵物成精,而是被人为炼化的魔物。它身上有不同的气息,其中有一道属于大妖。”
说到这,李道长停顿片刻,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普通人,无声叹息,再次强调道:“是接近两百年修为的大妖。”
张玄沄当即闭了嘴。
阿波却不解,好奇问道:“不到两百年就这么厉害吗?是我飘了吗,怎么听着就像是小妖怪一样?”
回答他的却是张玄沄的无语和李道长的一声苦笑。
玄门中人哪里不知普通民众的想法。
坊间戏称建国后不许成精,实则不然。相反地,凡人能“遇见”的绝大多数精怪都是建国后的户口。百年以上的大妖世间难得,类似王道士之前使用的玄景寻踪盘这般的小法器,已是够用。
修行乃逆天而为,自古不易。志怪小说动辄五百年女鬼或是千年狐妖,皆为穷酸书生的臆想。道行百年听起来无甚分量,须知女娲伏羲距今不过五千年,大禹治水四千年,周穆王拜谒西王母三千年。诸朝诸代莫不三百年即亡,哪怕自诩为天命之子的人间帝王也无法阻遏朝代更迭,刘伯温斩龙脉亦未能助大明逃过如此宿命,君权天授不过如此。
精怪一朝得道,主要靠的非是日复一日的苦修,而是血脉,或者科学一点解释——基因,以及不足为外人道的一丝气运和契机。若按重要性排序,反而是最后一点最为难得,只因大气运总是可遇不可求,绝妙契机也无法复制。
这就好比广为人知的“成功配方”——百分之一的灵感和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人们总爱滥用这句名言来激励那些尚在泥淖中挣扎的失败者,却避轻就重,缄口不谈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是指若没有最初的百分之一,便无需再浪费心力完成后面的百分之九十九。
在感应天地自然的道上,或许唯有人类是“异端”。人又被称之为半神,能依靠发展科技手段强行将自身寿命延长至百岁。若放在普通物种身上,此举属实是想也不敢想的逆天而为。由此可以说,近几千年来,人道大运在人。修出人形由此也成了所有精怪的修行目标。
如今天地灵炁不盈,成精年份浅的小妖在修行上难有精进,能维持灵智和人形已是不易。多数精怪亦要经历生老病死,除了寿命更长久,危害程度与凡人无异。而那些开了灵智但无法修出人形的精怪更是如此。由此,国家往往只在意建国前成精的修者,因它们才是真正有能量扰乱人间秩序的存在。
梦遇神龙事件确实将很大一部分玄门中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毛春,但他们中的谁也不曾想到,毛春附近的一个小小村落,竟然也潜藏着足以为祸一方的两百年大妖。
李道长算是玄门公认的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处理两百年的妖怪已是棘手非常,动辄就会丢了性命。而像普通人类幻想中的动不动就上千年修为的大妖更是想都不敢想。
更可怕的是,这或许只是一个开端,往后还有数不尽的邪魔之事,揭示着一场浩劫的降临。
若果真如此,仅仅依靠现存的玄门力量,他们真的有能力守护人间太平吗?
李道长越想越是心惊,然而其中种种,不足为外人道也。于是他也闭上嘴,只安心守着师弟,利用难得的偷生时刻,争分夺秒地恢复自身的耗损。
若是上天能庇佑他们这群人成功脱险,或许李道长回到山门后,自有擅长观天卜卦的门中长老为他答疑解惑。
此时,李道长想都不敢想的千年大妖小黑猫正身处高层塔中,并不知自己选中的人类正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早在逆流而上时,那只仓鸮就只身入河,片刻就已无踪无影。小黑猫遍寻不得,只好沿着水流一路往上。不曾想,河流同时连同了五、六、七层。从外头往里望去,五、六层塔内皆是茫茫虚无,好似幻境梦主的人生在此阶段一片空白,又好似她早已无悲无喜,无恨无爱,麻木漠然,既可以不为失去哀伤,也不再乞求得到,由此无法再幻化出相应的场景来支撑更加高级的幻境。
小黑猫于是一路未做停留,摇着尾巴奋力往上“游动”,最终直接在第七层塔内,也是最顶层的一级停了下来。
第七层塔内有光。
不仅有光,而且有温暖的清风拂面而来,是青草的芬芳和果子的香甜。
他一爪子迈出去,眼前的场景变幻万千,最终定格在两千年前的玉山宗。
皑皑白雪,千里冰封。
有一道人,白须鹤发,满脸沟壑,若非一袭飘飘道袍仙衣,看着就好似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儿。
他看向踏雪而来的小黑猫,笑得眉眼弯弯。
他正是小黑猫的师父浑元真人。
原来如此,小黑猫心道,原来是先是通过别人的幻境让他误以为自己只是一只旁观猫,由此放下防备,继而那鬼东西便伺机悄无声息地侵蚀他的神识。
然而他的爪子未停,依旧一步一步朝着“浑元真人”的虚影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急,最后几步竟然跑跳起来。
雪花漫天之间,却听浑元真人笑骂道:“真是只贪睡的小东西,早早便央求我带你来看雪。你师兄们都来喊你八百回,怎不见你起床,小赖皮呢。”
他说着,弯下腰来,拿手指点了点小黑猫的鼻子,似是在责备,力度却极轻,比不上一粒雪花落下的重量。
“你去哪儿了呢?”真人问道。
小黑猫沉吟,扬起脑袋,奶声奶气地回复道:“师父,我听你的话,去了人间。”
“是么?”
小黑猫重重点头,脆生生地大声嗯了一句,眼睛里闪啊闪啊,全是细碎的雪光。
浑元真人侧耳倾听,微微颔首,倏尔展颜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