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栋梁已经化为灰烬,”他斜着谢珩,“心灰意冷的尸位素餐,得过且过。”
“至于剩下的那些蛀虫,别说给百姓取暖了,它们恨不得把百姓榨干了,如今也就只有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烧一烧了。”
穆婉更不解,“您这样烧,又有什么用?百姓们也取不到暖。”
郑次辅仰天大笑,“我是为百姓做不了多少啦,但外头不是还有一堆吗?”
“那些刚刚长成的小苗,或许正前路茫然,总不能让他们都学了蝇营狗苟之辈,丢了读书人的气节,老夫就烧了这把老骨头,为他们照一回亮,领一程路。”
“这黑暗的世道,总要有光才行啊……”
穆婉沉默,终于明白,千年文脉之所以在这片土地绵延不绝,正是因为有无数郑次辅这样的人,一截一截的撑起了一个民族的脊骨,用鲜血将傲骨气节刻在后人的基因里,最终在几千年后,成就了一个无限光明的世界。
谢珩举起茶杯,“我敬郑大人气节,只是您照亮后人,此时的百姓又该如何?”
“您不认罪,徐首辅也不会废了太后,徐首辅掌兵权后,不会苛待太后,而他又要发展军队,百姓赋税……”
他话还没说完,郑次辅忽然狡猾一笑,“所以老朽在等你。”
说罢他毫无预兆的朝墙角撞过去,那速度明显是奔着不要命去的,穆婉不由惊呼,根本来不及拦,还是谢珩眼疾手快一边伸手,一边快速道,“我有亩产五百斤的良种。”
然而谢珩也只扯住了他一点后衣摆。
就在穆婉以为郑次辅会血溅当场的时候,郑次辅自己一个急刹,两只胳膊顶住了墙,即便如此,脑袋还是“咚”的一声撞了上去,可见对方用的力气有多大。
场面有些滑稽,穆婉却不知为何鼻子发酸,她连忙上前查看。
老头晕头巴脑的靠在墙角,却急切的望着谢珩,“你说什么?”
谢珩道,“郑大人可记得八年前的谷仓县。”
郑次辅捂着额头道,“自然记得!!”
亩产五百斤的麦子啊,若中原地区全都种上,大郢每年至少不会再有饿死的百姓。
“朱友德说是因为当地人祭祀童男童女才得土地神庇佑,老朽才不信,当年老朽一直想亲自去看看,先帝偏偏不允。”
谢珩道,“恐怕不是先帝不允,而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他隐去穆婉送良种的部分,将事情大概说了一下,郑次辅听完气的捶胸顿足,把朱友德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还不是那种文雅的骂法。
穆婉才知道文人骂起人来也可以这么脏。
郑次辅心疼的直抽抽,“所以呢?你们现在找到高产的良种了?”
谢珩道,“找到了。”
“不过您觉得如今这良种能随便拿出来吗?不说别的,朱友德如今背靠徐首辅,我们要有动作,他第一个捣乱,而且就算真拿出来了,最后怕也是肥了世家贵族的口袋。”
郑次辅自然知道,越想越气,“你待如何?”
谢珩却眯眼看着郑次辅身上的囚服。
郑次辅察觉,警惕的将衣服一掩,谢珩起身上前,不客气的去扒他的衣服。
郑次辅气道,“哎哎哎!你干什么呢?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他一个文弱的老头哪里是谢珩的对手,很快就被扒光,谢珩展开囚服,里面是一封血书。
穆婉刚凑过去想看,谢珩直接开始念:“……吾之死,是这世道不公,太后不仁,徐首辅虚伪以谋权柄……”
穆婉:……
她怀疑谢珩是在报郑次辅刚刚骂他的仇,这当面念人家的绝笔跟当面被念日记有什么区别?
她不由看向郑次辅,郑次辅正忙忙碌碌的穿新囚衣,头一下都不抬。
然而穆婉听着血书上的内容却渐渐惊讶,郑次辅竟然猜到了徐首辅的后招,而这一一记载着预测徐首辅手段的血书,就是他死后堵死徐首辅掌权之路的绝杀!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所以他也安排了后手:他要以己之死,激起天下文人的怒火,太后背上千古骂名,徐首辅也受万人唾弃。
徐首辅一个没有武力根基的文臣,又受文人鄙夷,别说兵权,首辅之位都坐不稳了!
而外头那些读书人自然也不会被徐首辅利用而无辜牺牲,郑次辅嘴上说着不在乎,但其实也早就想好了怎么救他们。
可笑徐首辅还想靠着郑次辅成就自己,却不想这位正直刚烈的纯臣也早就想好了摆他一道。
谢珩还在继续念,“……吾虽是文臣,但愿以身为剑,守这世间公道正义,为有志之士披荆引路!——郑醇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