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光帮他整理好了围巾。
燕危回过头,半张脸埋在了围巾里,那双露出的眼睛往上看,对上了晏明光的视线。
纵然半张脸都看不见了,那双微弯的桃花目仍然显出了笑容-
燕危和晏明光出楼的时候,正直楼外世界四月清明时节,凉风阵阵,细雨绵绵。
燕危带着晏明光来到了一处办公楼前,晏明光拿着一个没有任何署名的文件袋递给了前台,按照燕危的交代,让前台交给一个在这里工作的人。
那是记录着楼和人类情绪有关信息的文件,由晏明光接入楼的规则之后提取出来的,去除了一切和副本有关的信息,只留下楼的生成和来源。看了这份文件的人,能够知晓楼的因果,却不能知道楼内还别有洞天。
晏明光办好之后,回到燕危的身边,坐在办公楼对面的咖啡店里,透着一扇落地的玻璃窗,穿过雨幕,望着前台的情况。
过了几个小时,黄昏雨幕中,燕危瞧见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从前台那里拿过了文件。
熟悉在那是曾经的朋友,陌生在已经多年不见。
他笑了一声,起身说:“走吧。”
“朋友?”
“一个研究这方面奇怪现象的朋友。当初他打给我的那通电话无疾而终,现在这算是我的回答。”
晏明光跟在燕危身侧,一同走出了咖啡厅。
他们走出自动的玻璃门,晏明光撑开伞,揽过燕危的肩,将人牢牢护在了雨幕下,自己的目光却落在前方。
燕危瞧着这人一手握着伞柄,一手缓缓探出,暴露在了细雨之中,宽大的手掌接着细碎的雨水。微凉,却不算冷。
他没有打断晏明光。这双手以后还会触摸到更多的真实,触摸到有一天觉得见怪不怪,和路边的行人一样恨不得一把伞将这烦人的细雨挡在身外。
他百无聊赖地等着晏明光,在汽车鸣笛声和溅水声中随意张望着,无意中骤然又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街道的拐角处,十字路口。
一辆出租车缓缓减速,最终停在了街边。
前方,伸手拦车的是两个女人。两个都是看上去三十上下的年纪,不算特别年轻,样貌清秀,是在万千人群中泯然众人矣的长相,是街角巷边最常见的风格。
这两个打车的女人似乎还在讨论着什么,她们边说着边走上前,正巧出租车司机落下车窗,微微探出头来,问:“去哪?”
燕危头一回见到没有在双眼上绑着条黑布的耿梁,配上这一声问句方才确定下来。
耿梁出楼的时候,除了抹去记忆、编造了一个可以填补离开那段时间的记忆和证据,晏明光还帮他恢复了五感上的缺失——毕竟在楼内世界,感知力可以替代这些,但去了外面,对于普通人而言,这些都太重要了。
没想到这人耳聪目明之后,居然当了个穿梭在街头巷尾、往来不断的出租车司机。
燕危哭笑不得。
街角,其中一个黑色长发披肩的女人说了个地点,耿梁皱了皱眉:“去不了,太偏了,拉不到回头客。”
拦车的两人提出支付双倍车费,当作返程的钱。
耿梁依旧摇头:“算了算了,太远了。”
那两个女人显然在这边拦了一段时间,听到耿梁的回答,虽然面露失望,却也算不上意外。
出租车的车窗缓缓从地处往上摇起。
那两人继续交谈着,似乎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其中一个颇有些语重心长地喊了一声另一个人的名字,说了些对方家里催婚的话,劝对方不要再拖。那被喊全名的女人只是摇了摇头,似乎对朋友的看法并不苟同。
燕危听清了这披着黑色长发的姑娘的名字。
——是个很普通的女性名字,不外乎是那些用在姑娘身上的好听字词的组合,是个在大街上喊一声,都有可能喊到不止一个人的普通名字。
和他没什么干系。就连耿梁,也不过是那些还活着的出楼的人中其中一个,他认得对方,对方也不认得他,擦肩而过已然是最好的缘分。
身侧的晏明光已然收回了手,燕危不再停留,拽着晏明光的手臂,同晏明光一起转身离开了。
可这繁杂中微不足道的街边,那缓缓上升的车窗却骤然停滞了一下,随即转了个方向,再度降了下来。
耿梁又一次探出头来,像是漫不经心一般道:“我突然想起来,我刚好顺道去你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办件事。去吗?开计程就行,不用多付返程。”
拦车的两个女人忙不迭说了几声谢谢,收起伞,上了车。
片刻,引擎声掺杂在风声中,车轮卷起地上的潮湿,载着已然不知从何而来的诺言,朝那不知多远的郊区而去。
清明细雨披盖着茫茫四方,遮掩着无数亡魂归故里。